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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御花园的命妇们都大吃一惊，转脸看来，满园静寂。
明前没有太吃惊，面上带着委婉的笑，眼神深邃，笑吟吟地走到益阳公主近前。歪着头侧着脸，故意把面容展示给长公主看清楚。嘴里笑道：“公主殿下说笑了。过了两三年时间，明前也差点忘了公主的音容相貌。难怪公主认不出我，长公主再仔细瞧瞧，我可以提醒点小事使公主想起来。”
益阳公主的脸色微变，明前则挑着眉看她。两个人面容相峙，冰冷冷地瞪着对方，都给了对方极大的威慑感。
明前接着又笑道：“公主贵人多忘事，明前可是无数次地想起了公主。我们一起结伴北上，在古战场的军帐里我和公主接过了京城来的圣旨；在甘陕省的鸿泸寺我陪着公主沐浴佛光；甚至在北疆小城府邸里下雨的偏院后门旁……明前对以往和公主一起经历的事历历在目啊。我可以一一说给公主听，帮助公主想起来。”
益阳公主有些啼笑皆非，又有些惊诧。脱口笑了：“你在威胁我？”她觉得她没有听清楚董太后的御旨，她还不知道违抗董太后懿旨的下场。她目光转动心里转过了无数念头。
明前也知道今天坠到底儿了。这是场从头至尾编排好的大戏。她再不反击就没有“以后”了。董太后和益阳正在一前一后的从“身份”问题把她一举铲除。明前是个遇难则强的女人，越是遇到凶险的境地越是满怀斗志。她秀美的面容含着笑，声音却冷历尖刻，一下子撕下了面子：“公主说的没错。我就是在威胁你！你如果再胡说八道，我现在就在御花园里大闹一场，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临阵逃亡的底细。反正太后和你也不给我活路了，我何必要安份守已地送死呢！还不如豁出命去大闹一场，让所有人都掉进沟里。让全天下的诰命夫人和贵妇们都知道你们想掩盖的东西，让我也出口恶气。如果你们不想活了，大家就别活了！”她一改平常温顺驯服的模样。变得强势，凶顽，满面愠怒。对益阳低喝着。
益阳公主也勃然大怒，差点扬手给对方嚣张不恭的脸一巴掌。但她极力忍住不敢发作。长公主和太子妃在御花园大打出手，揭发出北疆路上的一切鸡零狗碎的破事。可是一等一的大丑闻！董太后再疼爱她也得暴怒了。益阳公主忍住狂怒。
明前似乎没有看到她的怒意，脸上又露出了笑意。向着远方的董、王太后点头示意。她像是在与好久不见的姐妹寒暄聊天，面目温婉，眼眉含笑，幽幽地说：“不过呢。人都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公主已经是为国牺牲、有不世之功的护国公主了。连皇上太子也得承认，又何必与我这个身份未定的女人胡扯呢？君子不立危墙下，长公主的前途和性命比我贵重吧，所以还是好好考虑下。如果，你还是认不出我，那么我也会认不出你，我们就去太后和皇后面前‘打官司’吧。董太后很强，杨皇后也不弱，两人争执起来还不知谁输谁赢呢。公主是个聪明人，犯不着急功近利地打击我，把您自己也连累了。”
她黑幽幽的双眸盯了下公主：“我们这一趟去北疆的旅途同伴们还没有死绝呢。”
还有见证人呢。比如崔悯……
益阳公主的身体微颤，为之一凝。两个人一时间在热闹盈天的花园宴席间沉默了。
她们两人，从京城一道出发到北疆。一路上都遭遇着不同的急风骤雨式的打击。相互算计、争抢、也下过恶手毒手，路上发生了很多事。她们的关系也很微妙，似敌似友又非敌非友。有些像姐妹或妯娌，相互间有些同情理解，也有些竞争嫉恨下狠手。半路上还因为彼此的立场、目的不同，各奔东西了。各自决绝地奔向了不同方向。一个在战火中经历生死，一个在民间苟且偷生。原以为她们此生都不会再见了。谁想到在最后尘埃落定，万事皆休时，在大明朝的权力富贵中心又相遇了。还以这样一种奇特的姿态相遇了。
真有意思，真有趣，也真无耻和无趣。
两个人冷冰冰地审视着对方，在花团锦簇的御花园里，在心底反复权衡着对方的话、心思和底线。
半晌后益阳公主长长地松了口气，脸上僵硬的皮肉和神态都缓和了，眼神也趋向柔和了。心活了。这世间真的即是真的，假的即是假的，她顶替对方嫁给敌将的大功，自然不如对方有胆色。她不能在这个万众瞩目的场合跟她大闹起来，董太后也不想与杨后直接冲突。而且，她说得对，北疆同行的伙伴们还没有死完呢。崔悯……即使范明前不跟她争这个护国公主的大功，皇上和太子也不便揭发她，但崔悯呢？他可是从头到尾目睹了所有事。他是那么清高自傲，出淤泥而不染的品性……
以前益阳公主和明前都对崔悯这种极端自律律人到苛刻的品性，恨之入骨，唾骂不已！现在却意外得发现这个人能终结她们的争端了。一旦她们“分脏不均”翻了脸，崔悯会以他“公平真相”的高洁本性说实话的。她们这两个“世俗小女人”都怕了厌恶了他这种“圣人品德”了。
益阳也与明前走了一路，很了解这位表面贤淑斯文的丞相小姐，实则是个不折不扣的乡野小泼货。说得出做得出，装腔作势唱念作打的功夫一点也不差。真逼急了她，她豁出去把所有人都“拉下马”，就打破了所有人营造出的光鲜和喜庆局面。她会撕下所有人的面子的。
益阳公主立时笑了。端庄艳丽的脸笑盈盈地又看了明前一眼，伸手拉住她的手，高声说：“看我这记性。多看了几眼，又觉得就是范小姐了。”
呼，诰命夫人们都松了一口气。心里暗暗抱怨着公主说话跟大喘气似的，一惊一乍的，吓死一圈人了。
益阳公主笑眯眯的转身，对董、王太后和满园命妇们娇声说道：“母后，女儿这记性不太好，竟然迷迷糊糊地记不清范小姐原样了。还是请母后们另想法子鉴别吧。”
哼。明前心下冷笑，复又长叹。都到了这种“合则两利分则两害”的地步了，她还在含糊其辞地下绊子呢。罢了，朱益阳也就是这种心胸、品性和格调了。她忽然晕刹刹地想远了。就是这种脾性使崔悯不喜吧。但凡她能稍微真诚大度些，与她青梅竹马的崔悯和她的关系就不会止步于“兄妹情份”上。
转念间明前又压下了心事。关她什么事呢。人之一世，各人有各人的性情、活法、缘分和命运。都是自己“作”的。
益阳公主开心地像个小女孩似的扑回董太后身上，撒娇地说着：“母后，崔悯什么时候回来？你不能狠心的把他丢在边疆啊。”
董、王两位太后莞尔发笑了：“不害羞的丫头。就知道你有小心思。他马上就回京了，到时候让他拜见你。”
长公主娇羞地钻进董太后怀里扭着身子不依，董太后搂着她直笑。
一众命妇们顿时心有所悟。哦，原来已经选定了崔悯这位少年才俊做附马适公主了。京城人早知道益阳长公主的一颗芳心都缠绵在伍太监的干儿子身上。但公主需要和亲，崔悯倨傲地没有求亲，人们都以为这对少年男女各有所属。没想到，他们共同经历了北疆的风雨，分离了三年时光。兜兜转转地转回来，还是那位如冰雪般清高自傲的美少年娶了公主。也算是大团圆的结局吧。几位与益阳交好的官宦夫人和小姐们立刻围拢着她恭喜她。
益阳公主笑靥如花，心满意足。她微一扭脸就看到了明前。看到她面不改色，像没有听到似的。益阳公主有些恼怒。也忽然醒悟过来。范明前现在一心一意地要弄清身份，嫁给太子朱原显做皇后。她自然已经看不上崔悯了。说不定还生怕跟崔悯扯上关系当不成皇后。真是个阴险奸诈，用完就甩的势利女人！崔悯真傻，居然被这个贱人白白玩弄感情又甩了。她知道自己该庆幸明前和崔悯没关系，却忍不住更恨她了。女人对于男人与情敌，总是不忍心苛责男人，会痛恨“勾引”她男人的女人。这是人之常情啊。
她有心给她添堵。微笑地走到她身旁，亲切地把手搭在明前肩上，端庄美艳的脸对着她的脸，眼睛逼视着她的眼睛，红唇如火，巧笑嫣然着：“你也该恭喜我啊，好妹妹。”
明前不动声色挣开她的手，从善如流地说：“恭喜公主殿下心愿达成。”
——恭喜你危险前夕逃走，平安地跑回老家，求了霸道的老人做主，无耻地夺走了他人功劳。还逼得被抢走功劳的人低头恭喜你……名声、地位、能自主的婚事全到手了，你笑到了最后。
益阳公主明白她的不屑，更是惊怒。她强忍着羞辱愤恨，微笑着摇头：“还不够。还差一点。你如果再帮我一个忙，我就更感谢你了。两年前我从北疆回京，无意中发现了京城有一个普通的商家女人在到处钻营打听前线的消息。我们大明国与鞑靼国开战，京城里混进了很多奸细。为了保卫京城，我命人通报京城府衙抓住了她。审了两年，审出她就是鞑靼国派来京城刺探情报的女奸细。叫于秀姑。你好像也认识她吧，她以前是京城达官贵人圈子里的女教书先生，便是以此身份来刺探情报的。我还怀疑她偷了京城十多家富户的四百万两银子！所以，我正在搜集富户们的证词，证明她到处钻营偷了主家的银两。”
公主一双蛇蝎般的漆黑眼睛紧勾勾地盯着明前的脸，雪白的手又放在她肩上，大红色指甲像刺入了她的脖子，滴出了鲜血：“名声、男人和金钱，我都要仰仗你这位好妹妹了。你是我的幸运之人，自从遇到你我就一帆风顺否极泰来。”
“为国牺牲嫁给敌将的‘护国公主’名誉是我的。董太后已经许给我了，你不能阻拦，因为你做过的事不能见光。从小爱慕的男人也是我的，我还得多谢你选了太子抛弃了崔悯，让我有机会安慰他嫁给他。甚至钱么！我的嫁妆毁于战火，孤身回京后，皇兄驾崩太后也不能常贴补我，我以后很难过上富奢生活了。如果皇上太子封了我做‘护国公主’，就肯定在别的方面苛扣我，不会给我很多俸禄。这四百万两白银够我舒舒服服地过一辈子了！钱在哪儿？你拿出四百万两银子，我就放了于秀姑。不然我就让金陵府衙和刑部砍了你的女老师的头！”
明前赫然抬首，瞪着她勃然大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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