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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悯策马直骑入了北方军与鞑靼军开战的战场后,然后停下马,扶着明前下马。陕南省郡的布政使凤景仪匆匆地赶来与他们会面。在这个凶险的战场,再次遇到对方,都令他们惊喜万分。
人们相视微笑。崔悯看着凤景仪疲倦的脸,想到鞑靼军队进入了北疆腹地,逼近了暮城。北疆群臣的压力也变得很大吧。崔悯的心沉甸甸的。他刚要同凤景仪说话,明前忽然伸手扯住了他衣袖。他回过头,她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她惊恐地对他们说:“雨前和范管事都不见了!他们没能跟上来。”
人们大惊。崔悯也陡然变色,凤景仪立刻回头望向了前面的战场。战场上两只军队聚集在一起,相互厮杀,处处都是刀光血影。人们盯着战场沉默了。
雨前和范凌雁两人合骑着一匹赤辉金马,没有跟上崔悯和明前的金马,在战场上失散了。
***
暮城沉默艰实,像匍匐在荒野的怪兽。厚实的城墙隔开了城外的战争。一切都重新回到了安宁与秩序中。当天,在北方军的抵抗下,这股入侵到腹地的鞑靼军败了。且战且退地退到了北疆的荒凉荒漠里。为了防止敌人“声东击西”地进攻暮城,凤景仪没有派兵追击,只命人守住了暮城等大城镇。战场上,死尸遍地,伤兵无数,也没有找到程雨前和范凌雁两人,人们只得暂时放下了这件事。
明前放下满腹心事,去看望了梁王和凤景仪许规众人。这些日子以来,北疆群臣倾尽了全北疆的人力财力,使出了无数珍贵药物来救治藩王,终于暂时保住了小藩王的命。他的病势更严重了,却未死。明前将她在元熹帝行宫里听到的毒物名字告诉了两人。
“南疆菌毒。”
凤景仪与许规两人似信非信。他们都是天下最多智的谋臣,思忖了半天,还是招来了名医。名医们都是杏林国手,才华出众,听得了毒物名称便豁然开朗。立刻开下药方,又使出针炙火疗等方法,紧急救治着梁王。
人们在大堂内救治,明前等在室外,眺望着暮色沉沉的北地夕阳,满目葱绿的花园草木,雾气朦胧,不由得痴了。半日后大堂内传出了一阵阵骚动,很多大夫和仆妇们来回奔忙。明前也霍然回首,盯着敞开门窗的大堂,长长出了一口气。
毒名没错,诊治有效,他没死。
她觉得心中的一副重担完全放下了。范勉未对皇上撤谎,而狂妄自大的皇上未阻拦她偷听。诸事阴差阳错,才又侥幸又凶险地救活了梁王。这件事既简单又复杂。看似无解,却又轻而易举地解开了。宛如一场惊险的梦。
凤景仪走出大堂,向她道谢:“多谢你帮忙。没想到你真的探知了毒名,救回了梁王。你立了大功。”
明前摇头说:“他的毒本来就是因我而起,我尽力去救也是应该的。不用感激。”
凤景仪看着她心事沉沉的。她这趟出门,去得惊险,回得也惊险,虽然成功得得到了毒名,也像是遭受到了天大的波折。整个人的精神气儿都不同了。但她和崔悯都对这趟行程三缄其口。越是不说,内情便越了不得。真不知道她这趟出行是福是祸。
***
天色灰蓝,带着暗沉沉的颜色。梁王的神智终于清醒了,命人招唤明前来见。
明前遵命拜会梁王。她仔细地打量他。经过了两天的救治,对症下药,效果极佳。小梁王的毒伤有了明显好转。他靠坐在大堂中央的木榻,眺望着窗外。人憔悴虚弱得如死过一回似的。这种毒素极厉害,如果她没有及时找到毒素名称,马不停蹄地送回消息,名医们又对症下药,使用的是全天下最好的药物,还真不知道未来会如何呢。
小梁王朱原显有些疲倦地靠在床榻上。他身形枯瘦,脸色苍白,眼窝有些深陷。使本来就很深邃锐气的五官显得更凌厉了。脸形消瘦了,显得黑眼睛更大更明亮,更有神了。整个人披着白衣,高大的身躯形消骨立,骨骼关节都突出,带着一种病态的凄绝悲凉之美。像株枯萎艳丽的花。小梁王支撑着精神,足足地看了她半晌,才勉强问:‘听说你去皇帝行营向你父亲问出了毒方?”
明前垂着眉眼,轻声道:“是的,一切顺利,殿下不必担心了。”
小梁王紧紧盯着她的脸,长眉皱起,黑瞳闪光,表情有些痛苦。
明前看了他的脸色,放平口气安慰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万事因我而起,也该因我结束。即使冒点风险也是理所当然的。梁王殿下不必担心了。我是真心实意地想去做的。如果不去我心里不安。而且一切都平安顺利地结束了。”她瞥了他一眼:“抱歉,我是个自行其事的女人,令梁王失望了。”
小梁王朱原显的脸上有些痛楚,他勉强按下心里的情绪,深深吸口气:“我的堂兄朱元熹怎么样?”
明前暗吃一惊。他知道了。原来皇上身边也有北疆的眼线?她面色微凝,言简意赅说:“与皇上见得不多,不了解。一国天子比常人多些傲慢固执也是常事。”
梁王神色淡漠,向后靠坐在木榻的锦垫上。他拧着眉,眼里含着痛苦。伸出了一只手,手掌宽大且消瘦。明前迟疑了下,欠身过去帮他拉拉被角。他伸手拉住了她的手:“是崔悯帮你进出的行宫?”
明前眼也未抬,声音有些慎重:“是,多谢崔大人帮忙。”她沉默了下,斟酌着说:“他是真心实意地想为国家江山做些事情的。殿下可以考虑与他合作。”
梁王面容阴沉,目光犀利。他全身无力地靠在床榻上,盯着明前。这次查询毒名的事,他已然欠下了崔悯的人情,如何能不与他合作?她未免有些太小瞧他了。她这般仔细交待,替他说好话,令他着实不快。只可惜他毒伤刚愈,浑身无力。如果换是以前,一定会暴跳如雷地发作吧。他会一把抓过她,用力地摇晃怒骂她一顿。居然让崔悯帮忙,跑到朱元熹那里要毒方。崔悯是个心怀叵测的狼,朱元熹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他能放她回来就是老天开恩了。他会用她羞辱死他的!她不知道她对小梁王和北疆是多么重要吗?
他那时毒发快死,只得听任她自做主张,让她神灵活现地到处冒险,命都快丢了。
小梁王虚弱地躺在锦榻上,眼望前方,面容疲倦,压下了满腹的担忧,仿佛对她,也仿佛自已痛悔地道:“罢了,如今担心怒骂也晚了。我知道小凤拦不住你的。你总是这样。又冲动,又冷静,还会冷静地算计着一切,力求险中求胜。使自己得到最好的结局。面对着任何事都不计后果得往前冲。如冲锋陷阵的战士。即使是丢了性命也不在乎。不想欠任何人的人情。也不想欠我的人情,不想依靠我。总像只小狐狸般的算清楚,你欠我的,我欠你的。你不想欠别人一点情义。”
梁王紧皱着眉头,俊美的脸看着她,忍着怨怼对她说:“可是,这样你太客气见外了。我要的是妻子,不是同僚和下属。你为什么算得那么清?以前我是说过你做我的同伴就足够了。但是,现在又远远不够了。你根本不用去算清楚的。”
明前垂下目光,不去看他的面容,只看着自己的衣袖和双手。不是她算得清,是梁王模糊了原定说好的标准。是梁王觉得不够,他向她索取得更多了。
像上次在芙叶城外的旧庙里,他疯狂地发作,话语像飞箭般射向了她。
——我是因为爱你才想娶你的啊。在芙叶城我经过慎重考虑,才做出了要娶你的决定。你是个值得娶的女人,我会让你这一生都过得自由,潇洒,快乐!让这天底下人再也不能欺负你,包括我的父王和大臣们。我对你做出了最重要的承诺,都是因为我喜欢着你啊。我喜欢你,我想娶你,想让你活得‘随心所欲’,傲视天下。
——我看到了你一路经历的事,也明白你幼年受的委屈漂泊之苦,才不顾一切地要娶你。想给你一个身份、家族、城池和北疆。我能给你全北疆全天下!我是喜欢你才想娶你的!喜欢着你。跟钱,听母妃的话,婚约,遵守藩王的名声,都毫无关系!我只是单纯地想娶你,使你在北疆活得开心才娶你的。
他已经觉得不够了。他要的是她的爱。
明前目光混乱,心事迷乱。她瞬息间沉稳住心,鼓起了全部勇气,抬起脸正想说话。
小梁王却面色严厉,漆黑的眼珠子强硬凶狠地瞪视着她的脸。那张憔悴凄艳的脸上布满了凶恶的表情。一只手抓住她的手,几乎抓碎了她的手。明前陡然间被他的气势骇住了,张口结舌。
小梁王艳丽又阴郁的脸直对着她,眼神凶煞,对她张开了口:“你想对我说什么?明前?”
明前陡然间被他吓住了,说不出话来。
梁王狠狠瞪视着她,手指捏住了她的手,面容阴森可怕。周围的气氛陡然间变得冰冷如霜。他语气幽幽地道:“你想对我说什么?因为你父亲下毒害了我,你奋力去救活了我。但同时也觉得你们范家对不起我们北疆藩王家。而且你的身份成谜,风声已经传扬出去。那么与情与理,你都想主动取消了这门婚约?”
明前的瞳孔猛然收缩了,全身微颤,心底冰冷,说不出来话。小梁王聪慧过人,一下子就猜到了事情真相。朱原显也盯着她的脸,仿佛看懂了她的神情和内心。他紧盯着她,靠在锦被上,以一种奇特的表情紧盯着她。
“不行。明前。不能这样做。我不同意。”他眉眼凌厉,张开薄薄的唇,轻声细语。
明前惊讶地看着他。
梁王靠在床榻上,冷眉冷眼地看着她。面如冰霜,眼神冷酷,脸上又带出了藩王那种阴沉傲慢又杀伐果绝的神情。他脸色苍白,靠在锦垫子闭着眼,喃喃地自语道:“又是这样。你以为豁出命,替我拿了毒物名字,救活了我的命,就可以使我退让一步,取消掉这门婚事吧。就像是上次在大泰岭的泥石流中救我一样,就能逼着我顾全藩王的脸面和仁义,不能再下手害你。你总是这般阴险算计,对我百般施恩,使我不得不为了报恩放过你。这样我才能得到‘遵守道义、有仁有义’的藩王好名声,得到全天下的传诵和支持。你看准了我的弱点,一次一次地施恩于我,使我不得不退让。”
“但是,这次不行了。”小梁王睁开眼睛,眼里放射出冷煞煞的目光,肃然地瞪视着她:“这次我不能再让了。做个讲道义的好藩王得不到我想要的东西。那么我就做个不讲道义的坏藩王好了。”
明前被他的话震住了。
小梁王眼神凉凉地看着她:“反正我已经做了次坏人,就做下去吧。”他忽然提声说:“那两封书信的毒,我提前有了怀疑。可是我还是没做防备地读了下去。”
明前真的大吃一惊了。她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朱原显转眼望着窗外的暗淡阳光。寒风吹过来,吹过来一片片初冬的寒气。吹拂着他的如锻的黑发,苍白的脸,艳红的唇。他紧锁着眉头,淡淡说:“那时候,我快气疯了。为了你多次欺骗我,对我保持距离而气坏了。我觉得你一定和崔悯有了旧情,才离我远远的。我当时又气又嫉恨地快疯了。恨不得先杀了他再杀了你,也恨不得自己立时就死了。就不用遭受这种羞辱了。当时看到了那两封信,信纸上的毒脂味道有点过香,心里有了些提防,拿得远远地看信。”
“看过信之后,才知道你是为了父亲才这样为难的做事的。我为你感到痛苦,便想烧了信。加热后,才发现信里果然含有毒脂。我心里更是难过得不得了。我想,你是这么地信赖爱戴父亲,他却利用了你。你一定还坚信着他是爱护你的。只有我中了毒,你才会重新审视着这段父女关系,揭破范勉的阴谋,不会再上他的当。我才又多看了几遍,想中毒,使你看明白这件事。顺便的,我当然也恨你骗了我,想吓吓你。你一定会内疚得大哭的。我知道一向自诩正气的你受不了这种愧疚感。最后我中了毒,才发现这种毒素太厉害了,连凤景仪等北疆名医也治不了了。才觉得惹出了大麻烦。也为你带来了大麻烦。就拼命得让你逃走。我本来就存了些坏心思,中毒也是自找的,没想到你为了我去朱元熹那儿问毒方子,险些连命都没了。又救了我一次。”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明前:“你不是个寻常女子。光明磊落,心怀正气,讲究仁义。这话我本不该对你讲的,让你内疚一辈子才好。我实在不想对这样纯厚的你有隐瞒。我不想使你看轻我。我明知是毒还去看信,我也存了些坏心思,想使你欠我更多,就能得到你了。谁知道你又救了我。我又输了一局。现在,我应该感激你的,但我心里只有更多的痛苦和不甘心。你这般救我,只是为了不想欠我更多的人情,以便摆脱我。”
明前呆住了。竟然是这样。可是他误会了,她真是想救他的。
小梁王有些傲慢有些痛苦地直视着她:“我受伤了。明前,我心里很受伤。我被你伤得很痛苦。即然这样,我才不要理会你的想法。我本来就够坏,就变得更坏点吧。”
梁王的手指按着她的手背滑动着,看着她的脸,又是眷恋又是忧伤。幽幽地道:“我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甚至逼着自己中了回毒,连命都快没了。我会放弃这个婚约吗?不行。即使你心里不舒服,天下人骂我是个强娶豪夺的混帐,我都不会解除婚约。不管你是施恩于我,还是痛恨我,我都要娶你。只有我知道你同我成亲才是最正确最幸福的未来之路。我娶了你才能保护你。所以,你再想办法报恩,我通通不领情。我就是要做个坏人。一个讲道义的好藩王只能含怨地同意解除婚约,而一个不讲道义的坏藩王还能娶到你得到你。”
他俊美憔悴的面容,冰冷无情地打量着明前:“我喜欢你。我已经厌倦了等你考虑清楚答应我。我要做点什么。我的父王,母妃,大臣们,还有朱元熹,你父亲都阻止不了我。包括你自己也阻止不了。你爱我或不爱我,报复或施恩,都不管用了。因为我打定主意要做个坏人。险非我死。”
他又轻蔑又傲然地笑了:“而像你这么懂事识大体的人,为了国家为了北疆,是绝不会让我死的。所以,该说抱歉的是我。因为你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行,我想要的一定要拿到手。我就是这样不讲道义的混蛋。如果你坚持要取消婚约,就拿起宝剑一剑杀了我,一死万事消。除此之外,你不可能摆脱我。对于外人来说,你这样救我多次,为了我与父亲决裂的忠贞不渝的烈女,我这位北疆藩王更不可能辜负你了。”
他静静地望着她,有些无赖有些怨尤地说:“我发现了,明前。你是个冷血心肠的女人。对你掏心掏肺地表白是没有用的,我以前说的话都是真情实意,你却不在乎。那就对你坏点试试看。那么我就当个凤凰林的赌徒和无赖。这比当个讲道义的小藩王好玩多了。”
明前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了。事情都在急速得变化着。她有些茫然失措。还真有些佩服他的深沉心机了,为了使她警惕父亲,为了使她心怀内疚得嫁给他,他明知是毒还尝了一次。而且,他还敢完全摊牌的同她讲出来,直面要求她的爱与嫁。这个人,这个人太大胆疯狂了。他真的不在乎这条命了。
事情在她想像不到的地方,急速地流转下去了。
梁王冷冰冰地瞪着她半晌,仰着脸,面孔朝向她说道:“过来,亲我一下。”
什么?明前惊讶万分地看着他,后退一步。不会吧……
他挑起眉锋,桃花眼瞪着她,俊美的脸阴沉着:“你不愿意?别忘了我们是未婚夫妻。”
这人怎么变得这么快?明前真的呆住了。她慢慢地想抽回手,但是朱原显紧拉着她。她只得左右望望,匆忙说:“殿下,别这样,外面有人。”
梁王沉着面孔,不悦地看着庭院里凤景仪与大夫们说着话:“小凤不是外人。算了,等我毒伤好了再说吧。”
他猛然转身想翻身,说了这么大堆话他浑身乏力。头晕目眩地栽倒了。明前吃惊地去扶他。朱原显伸手一下子握住了她的细细脖颈。明前啊的一声,身子歪倒,倒在了他身上。他紧紧地抱着她,在她面颊上用力地亲了一下。明前立刻惊悚地跳起来,推开了他,后退两步。捂住脸呆住了。
小梁王懒洋洋地倒在床榻上,挥了挥手,笑着说:“你太死板了,真无趣。你走吧。果然做坏人比做好人有意思得多。”
这人骨子里还真是个凤凰林的无赖啊。明前忽然有些后悔去救他了。整件事变得越来越无法掌握了。所有人、事、和爱,都逼到了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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