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言到母亲那边时，却发现母亲不在家。她蜷在沙发上，眯着眼睛想事情，觉得灯光有些刺眼，就把灯关了，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迷迷糊糊间听见有人开门，是母亲的声音，刻意压低，但诺言清楚地听见她说：“……嗯，我们先去选。但是等诺言考完试我再跟她说，免得影响她……”
苏琳打开灯，看见蜷在沙发上诺言，显然吓了一跳，忙挂了电话：“诺言，你怎么睡在沙发上？”诺言睁开眼睛，看见母亲怀里抱着一大束花，手臂上还挂着几袋东西，忙起身帮她去拎。
苏琳轻轻将花放在玄关的桌子上，这才把手臂上的袋子取下来递给诺言：“帮你买了两条裙子，试试看喜不喜欢。”诺言托着母亲的手臂让她换好鞋，说：“妈，我都不爱穿裙子。”
苏琳宠溺地捏捏她的鼻子：“你呀，总不能老是这副假小子模样吧。到时候考上大学，妈妈还希望能早点带个男孩子回家给我看呢。”诺言第一次听母亲说这样的话，有些诧异，又有些羞涩：“妈——我才多大啊！”
苏琳搂着她的肩跟她一起走到沙发上坐下，认真地看着她：“诺言，你现在跟妈妈站在一起，比妈妈还要高呢。你很小的时候妈妈就跟爸爸离婚了，给你带来了很大的伤害。从那时候开始，你就变得很安静。妈妈常常会很愧疚，觉得对不起你。但是很多事情不能勉强，离婚，对爸爸和妈妈都好。现在看你爸爸过得幸福，妈妈也很开心。妈妈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希望将来有人会照顾你。”
诺言的记忆中，母亲对她一直很温柔，但是这样坦诚的话却很少说。诺言鼻子有些发酸，她把头靠在母亲肩上，蹭了蹭，鼻端是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妈，我还有你。”
以前母亲身上总是有淡淡的香味，是沐浴露的味道，清淡而温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用香水，仍然是淡淡的，感觉却疏离了很多。母亲现在是女强人，应该有属于女强人的味道。
苏琳拍拍她的背，轻声说：“妈妈不能陪你一辈子啊。”诺言飞快地抬起头，朝母亲绽开一个笑脸：“放心，我以后也能独当一面的。”
苏琳看着她弯成月牙形的眼睛，嘴角动了动，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转眼到了高考。诺言提前跟父母打了电话，坚决不让他们跑去考场外面围观，说会压力山大。父亲那边，因为妻子正怀着身孕，没法过来。母亲首先说要来，拗不过诺言，就说提前请好年假，这几天先办点事，等她考完带她去度假放松心情。
头一天上午考完，诺言对自己的发挥还算满意。中午吃完饭，几个同学在一起讨论上午的试题，突然有人提议说不如去琴岛吃个雪糕再回来。马上就有人反对：“这边去琴岛来回得差不多四十分钟，误了考试就不好了。雪糕啥时候想吃不行啊！”提出这个主意的梁晓健丧气地撑着腮帮子：“今天就是很想吃琴岛的雪糕，抹茶红豆，咝——”诺言听他一脸陶醉地感叹，纤瘦的手指在桌子上弹了弹，然后站起来小声而坚定地说：“你们谁去？我去！”梁晓健看她坚决的样子，眼睛一亮说：“我去！”另外两个显然怕惹麻烦，说：“你们去吧。我们考完再去。”
诺言和梁晓健一起走到考场大门口，发现门口学生和家长乌攘乌攘站了一大堆，表情各异，一篇喧哗，但那种紧张的气氛还是浓重得像团墨汁。她和梁晓健相视一笑，挥手拦了辆的士直奔琴岛广场。
琴岛是T市最高端的购物商场，诺言不喜欢逛街，很少来这里。梁晓健显然是这里的常客，熟门熟路带着诺言进电梯上四楼。
不知道是天太热还是高考的缘故，商场显得很冷清。诺言站在观光电梯朝中庭望过去，气派的商场中间，某首饰柜台前一对男女的身影让她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穿着淡紫色裙子低头挑选的是她的母亲苏琳，而旁边弯下身子跟她亲昵地交谈的男人，正是顾凛。
诺言一下子心跳加速，她有些慌乱地拉着梁晓健，说：“我突然肚子很痛，不想吃雪糕了。我们回去吧！”梁晓健先是一愣，然后笑着说：“好，反正我们已经溜出来过了。要的就是这种感觉而已。”
诺言赶回考场，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她没想到，她拉着梁晓健从侧门匆匆走过的身影，被背后的苏琳看到了。苏琳的眼里突然涌起一股忧伤。
诺言脑子里一直是母亲巧笑倩兮的样子以及顾凛低头凑过去跟她说话的那一幕。她很少看见母亲那样舒展而妩媚的笑容，四十二岁的母亲在挺拔英俊的顾凛身边，像个少女般明艳动人。诺言竟然觉得他们很般配。
胡思乱想了一阵，诺言重新把头埋进臂弯里，深深地呼吸了几口，对自己说：“两天考试全力以赴，其他现在不重要！”
终于考完。诺言回到学校看见一片狼藉的校园，心里突然从未有过的留恋。考试她有自信，志愿是外省一所大学。过了今年的秋天，她就满了18岁了，她应该有更独立的生活，而不是赖在父母身边阻碍他们重新幸福。
她突然想起几乎没了联系的黄勤勤，挂了个电话给她。黄勤勤的声音听起来很困倦，她还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诺言……你还好吧？”诺言想起那些幼小时光里两人共同经历的一些事情，虽然对她后来的放浪形骸有些不满，却仍然很想见她：“勤勤，你考得怎么样？”黄勤勤在那头又打了个呵欠：“考什么考，我退学了。现在在家待着，准备生孩子。”
诺言一时语结：“生……孩子？”黄勤勤并无遮掩：“年前我认识了现在的男人，怀孕快五个月了。生完孩子，等法定年龄一到，就去领证。”诺言沉默良久，才呐呐吐出一句：“勤勤，你才18岁……”
黄勤勤在那头笑了，语气却像个历经世事的过来人：“不管多少岁都一样，有个人爱着我疼着我就行了。”诺言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又觉得无法面对小小年纪怀了孕的发小，她轻轻地说：“你好好照顾自己，我迟些去看你。”
黄勤勤说：“你别担心我。高考完了，你先好好玩一玩。来日方长，咱们多的是时间见面。”
挂了电话，诺言觉得有条巨大的河流将她席卷着要冲向别处，她和父母，和黄勤勤，和T市，最终都要被这条河流冲散，流向各自的方向。
“诺言！诺言！诺言——”发呆的诺言被母亲叫了好几声才反应过来。苏琳微笑着看着被烈日灼得面颊发红的女儿，有些心疼的将手里的遮阳伞挡在她头上。诺言看母亲额头上渗出一层汗，似乎在这里站了一会了，愧疚地说：“不好意思，接了个电话。”苏琳笑着问：“是勤勤吧？”
诺言垂着头，看着自己脚上的帆布鞋，低声说：“她说她怀孕了。”苏琳有些震惊：“这孩子……”
“她说五个月了。”
苏琳握着女儿手肘的手有些微微发抖：“她爸妈离婚之后，没人管她吧。”
诺言不想跟母亲说黄勤勤十六岁就经常上别人的车出去夜不归宿的事。这种事情，在任何当父母的听来，都会觉得心疼。那时候诺言以为自己能劝得了她，到后来对她的执拗既无奈又恼怒，最后听之任之……诺言的心里被一种叫罪恶感的东西侵占着，堵得她十分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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