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的事我不方便多说。”
关衡敛目,就在许妤以为她的提问被婉拒后,关衡又道:
“至于其他。”
他的话音跟着一转:“少爷被夫人送去本家后,我一直呆在渝都,您这次和少爷回去,应该见过祝先生和我父亲。”
“祝先生全名祝融峰,而我的父亲是祝先生的管家,叫关恪。”
许妤听得有些迷糊:“关恪叔,关恪爷爷和祝爷爷?”
宋泽川喊的爷爷为什么姓祝,不该是姓宋么。
“是。”
关衡隐晦道:“祝先生三十四岁遇见的祝太太。”
“不到半个月时间便和太太结婚了。”
“婚后先生很少再露面做生意,带着太太去了‘淞月’过着半隐居的生活,后来成宗少爷出生,也就是少爷的父亲,我父亲便让我跟着成宗少爷。”
“太太,不怎么喜欢成宗少爷。”
关衡面不改色,透露了一点又一点:“后来成宗少爷想扩大祝先生的事业,不想受限于渝都。”
“太太不同意,还是先生从中调停矛盾,让我跟着成宗少爷离开渝都去了外面。”
离开的那天晚上,他的父亲还来告诉他,从此以后他的主人就不再是祝融峰,而是祝成宗。
他也不再是夹在两代间的‘眼线’,而仅仅是忠于祝成宗的仆人。
这样的界限一划出来,就让他把有关主人的一件错事从头瞒到了尾。
关衡垂眸:“再后来,成宗少爷选择留在帝都,和夫人结了婚,有了少爷。”
对于宋泽川的部分,关衡选择性忽略道:“少爷出生后有一段时间,成宗少爷的事业发展得不是很顺利。”
“跌倒谷底的时候,成宗少爷直接消失了。”
当时所有负债和舆论等压力压在夫人一个人身上,偏偏夫人的继父和两个弟弟还是吸血鬼,一直攀着关系向她要钱恐吓。
“夫人是一个,很要强的人。”
想起那个偏执疯狂得几乎可怜的女人,关衡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因为太太不喜成宗少爷,祝先生不好明面出手帮忙,只能让我带着夫人回渝都。”
抛下所有烂摊子,宛如逃兵一样毫无尊严地逃走了。
“少爷那时候刚好五岁。”
“回了渝都,夫人就不让他出门了。”
每想到宋泽川被困在房子里的七年,关衡便心潮翻涌,情绪复杂:
“只有每年的冬天,春节之前,夫人会带着少爷去一趟‘淞月’,和祝先生吃一顿饭,吃完就走了。”
“太太刚开始不接受他们,后来才对少爷有了好脸色。”
“也是有一天。”
停到这里,关衡沉默了很久。
好半晌,他才重新开口:
“成宗少爷出现在了电视里,不姓祝,而是姓宋。”
“夫人当时就说,‘时候到了’。”
关衡没办法告诉许妤,在祝太太拦着宋成宗离开之前,宋成宗就知道了他自己的身世。
他不是祝融峰的儿子。
而是那个在帝都呼风唤雨的宋家掌权人的儿子。
他的母亲也不叫陈月,而叫李渡清。
一个备受宋家掌权人宠爱,宠爱得人尽皆知却又穷尽一切方法逃出了宋家的女人。
他的母亲,是宋濂德的第七房太太。
李渡清失踪以后,宋濂德并没再迎娶新的太太。
而在此之前,所有人都以为李渡清的孩子将成为宋濂德最疼爱的孩子。
包括宋成宗。
得知真相后的宋成宗也是这么认为的。
“关衡,就算我不认回我原来那老子,我也能干出一番天地!”
“关衡,我要让我妈看看,我姓祝,我老子就祝融峰一个人!”
“我要把爸的事业干到巅峰!干垮那伤我妈心的男人哈哈!”
“我要让宋家的人向我妈磕头道歉!”
“我要让爸知道他养的儿子有多厉害!”
“关衡,你信不信我?”
“关衡……”
“关衡——”
“关衡,如果我妈没跑就好了。”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她那么恨我!”
“她倒是过得好了,我呢!”
“她不帮我!祝融峰也不帮我!”
“哈!果然,”
“不是亲生的心就能这么狠——”
关衡闭了闭眼,将那几句已经变得陌生的声音逐出了脑海。
他也不知道,当年离开渝都时,颇有抱负又意气风发的祝成宗,怎么就变成了虚伪又薄情的宋成宗。
“时候到了。”
许妤喃喃重复,在这四个字里,她好似听见了千百道情绪婉转的恨,和怨。
“他过得很不好,对吗?”
忽地,许妤抬头,目光定定地看向了关衡。
小说里对宋泽川的成长遭遇一笔带过,也只对他母亲在他成长过程中充当的角色加以了一句不痛不痒的批判。
关衡微怔,心脏好似都被那清亮的眼神灼痛了一瞬。
“……是。”
他低下头,许妤没有指名道姓,他却知道她问的人是谁。
他低声答道:“很不好。”
回到渝都的那七年,宋泽川从没笑过。
一直一个人,没有同龄的玩伴,没有任何说话的机会。
只有看不完的书,做不完的题,还有夫人的冷言冷语和极端的暴力。
关衡想,他那时候怎么会当一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
他那时候,怎么会跟着成为了施害者。
一言不发,无所作为。
他跟着保持了沉默。
许妤现在却对他说:“谢谢你,关叔。” 谢谢他告诉她这么多。
关衡摇头:“不用谢我。”
他说:“关于周小姐,具体的我不太清楚。”
“我只知道夫人把少爷送去本家后,本家的人曾来渝都找过祝太太。”
“太太那时已经病重去世了。”
“之后先生便让我去找少爷,让我去看看少爷在本家过得好不好。”
“我去了,被本家的人拦在了外面。”
“打点了很久才买通了一些消息。”
关衡说:“他们说有人陪着少爷了,说有那人陪着少爷,少爷改变了很多。”
“一年后,我才见到少爷。”
一年不见,宋泽川确实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仍然记得那天从别墅里走出来的宋泽川,带着仿佛是与生俱来的衿贵,浑身都散发着高高在上的疏离气场,神色平静,目光冷淡。
宛如被沙砾打磨出的珍珠,夺目而耀眼。
那些他历经过的折磨,好似全然被抹平,在他身上见不着任何踪影。
“少爷告诉我,宋老爷给他找了新的老师,和他同龄,叫周语笙。”
“少爷说,‘我正在和她学习怎么当一个正常人’。”
“少爷说,他在本家——”
没有人去伤害他了。
关衡喉头哽塞,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说不下去,宋泽川还告诉他,“窗外面有枫树,和爷爷家里一样的枫树。”
还告诉他:“她死了,我身上的伤疤都好了。”
也是那时候,关衡才发现他错得到底有多离谱。
他是帮凶,是眼睁睁看着宋泽川被一点一点掏空,又被恶一点一点填满的帮凶。
他是一个,非常不称职的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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