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入宫廷侍卫者多是宗亲后裔或为世家子弟,有的甚或是越王少时玩伴,故亲近忠实自不必说,有时只为太过亲近,往往朝堂上称君臣,私下里则更多兄弟同袍之谊。方垣也明白众人心意绝无奸佞,只是,那份忧心也不无道理!他低头看看手中血色短剑,又回头望向琅华殿,重又思量“魅君惑上”四个字,想那殿上女子若存了歹意,才真真是王之隐疾,国之后患!
一朝君臣,君者疑她真心不真,臣者疑她用心不良,上下猜忌,皆视她为异类,此正是妘楸处境。妘楸深谙其中,并不做计较。因她知道自己就是异类,也确实“真心不真,用心不良”。
只是今日事确令她心神一振,所有心计也为之摇摆。她未料到蔚朔为那点情意可以疯癫至此!
当下,她正清洗着蔚朔胸前的伤口,污血擦去,那皮肉绽开处便愈显狰狞。妘楸重以净水洗手,血污冲尽,她掌心的割伤亦随之不疗自愈,方才还血肉模糊,离了水盆便又是纤纤玉指。
蔚朔看得呆住,睁大眼睛看她,良久才劝,“可免你伤痛,自是好的……可纵是这般,也该裹上绢布,免得叫人生疑!”又指自己胸前,“我这个不须你耗费元力,只等它慢慢愈合便是……”
妘楸不响,只是自药箱中取出清创止血的药散,铺于掌心,再轻吹口气,药散即缓缓落进蔚朔的伤口里,蔚朔只觉痛处一阵清凉,痛意稍缓,可渐渐又传来点点灼痛,妘楸重又呵气,药粉又洒落一层,清凉继续,接着又是灼痛,如此,药粉一层层铺上,渐次覆盖了所有血肉。
蔚朔终觉左肩轻松许多,痛胀感亦如抽丝般不知是几时退尽,他无比感念,“亏得有你!纵是死了也能活!”讲完见妘楸不应,忙又改口,“自然,我死了你也不必再折损寿命救我,不值得!”
妘楸依旧不响,面色清冷,又寻了绢布来,一条条撕开,先以一块细纱覆在蔚朔伤处,又用绢布自前胸绕到后背,再绕回来……蔚朔打着赤膊,她跪在他身前忙碌,一下低头俯向腋下,一下又直身贴向胸前,动作轻柔,指下轻巧,偶然的耳鬓厮磨,指尖触碰,让他很是受用。
如此往复数圈,总算将伤口绷住,妘楸将绢布在他腋下打了个花结,便算大功告成,又拾了衣衫披向蔚朔肩头,示意他抬起手臂配合穿衣,蔚朔却觉她此刻温柔十分可亲,遂不觉抬手捧向她面颊,凑上来便要亲吻,不想妘楸却扭头避开,回手又一巴掌落在他脸上。
这一巴掌虽不比先前那般用力,可还是将蔚朔打懵,他略带诧异地看着妘楸,也猜到她心中必有怨气,他虽将她留住,可是极怕为此惹她生恨,故纵使被打,也是既不敢怒,也不敢言。
妘楸为先前被欺之苦本就未得伸张,又受他君臣胁迫不得不委心屈意困留此地,而今再被蔚朔强欺,她自是不肯,虽扬手打过,可回头想想所受屈辱,不觉又簌簌落下泪来。
蔚朔见她扭身去收拾药箱,虽只得她背影,可也知道她在饮泣,一时心疼了得,可又想到素日里总是自己向她屈就,她那些孤傲性情难说没有自己骄纵放任的缘故,遂这一回他便是忍了又忍,终是不肯再先发一言。而妘楸抹泪半晌,却备受冷落,不由回头狠狠瞥了蔚朔一眼,见他只顾呆坐,丝毫没有和睦之意,不由得怨恨更深,忍泪嗔说,“蔚朔,你不可以这样对我!”
蔚朔也觉委屈满腹,悻悻回了句,“还不是你——素日里欺我太甚!”
妘楸为他这话不由怔住,他之无赖,他之愚钝,实实惹她嗤笑,可转头又是深深的无力、无奈、无可寄托的孤寂与怅然,想想过往,想想明朝,忽地悲凉欺身,终是忍不住掩面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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