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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照大行皇帝遗诏,丧礼遵照文帝旧制,一切从简,除发竹节告知郡国各诸侯王之外,诏令二千石官吏皆不需赶赴京城奔丧,也不必遣使吊唁。
丧礼由太尉赵憙主持,皇宫内外早已戒严,北军五校的兵力将皇宫围成铜墙铁壁。大行皇帝小敛,尸身装入棺椁,之后便是大殓。
我和皇子们都换了白衣,五官、左右虎贲、羽林五将各自率兵,手持虎贲戟,驻守在大殿台阶的左右侧,内闱之中仍由中黄门持戟守备。接近更漏时分,稍作休息后的群臣再次入宫。大鸿胪郭况设置九宾位置,由谒者领着皇太子及各诸侯王立于殿下空地,面西而立,左手顺次往左,从北到南依次为刘庄、刘彊、刘苍、刘荆、刘焉、刘京……再往南则是宗室诸侯王,站在最末的乃是樊氏、阴氏、郭氏等外戚诸侯。
空地中间位置则分置百官,统一面北排成一列队伍,依次先是三公,然后是两千石官吏,再是特进侯、列侯、六百石官吏、博士……最底下的人数众多便分为两列站立,以西首者为尊。
我站在西侧位置,面东而立,身后按等级跟着刘义王、刘中礼、刘红夫、刘礼刘、刘绶五位公主,许美人列于公主之后,最后面才是宗室内眷。
等到众人全部就位后,郭况一一清点人数,由谒者报与赵憙知晓。夜风阵阵,更深露重,四周火把照得殿下宛若白昼。赵憙环顾所有人,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微微躬身。
我随手抹了把脸,把眼泪擦干,颇觉疲惫的闭了闭眼。正是在这眨眼的瞬间,赵憙突然转身,他的身后石阶之上正站立着一名中黄门,赵憙动作飞快,右手握住中黄门腰间长剑的剑柄,铿锵一声抽剑出鞘。
四下里响起一片抽气声,人群里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但有好些人立即注意到我对此并无反应,马上冷静下来。赵憙横剑殿阶,指着刘彊等诸侯王厉喝:“咄!目无尊卑!诸王岂可与太子争列?”
刘彊当先打了个哆嗦,吓得脸都白了,涕泪纵横的脸上只剩下惊骇之色。
刘苍最先反应过来,向赵憙一拜:“诺。”往后退了一步,身子侧向北,遵臣礼。刘焉与刘京随即也退后一步,转向北面。赵憙右手手持长剑,疾步走到呆若木鸡的刘彊跟前,左手挽住他的胳膊,沉声:“请东海王遵礼法!明尊卑!”
刘彊又一哆嗦,虽然他与我隔了一段距离,我却分明看到他眼中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恐惧。赵憙不由分说的扶着他退后,支配着他的举动,直到符合礼节为止。刘彊归位后,赵憙斜视扫了眼刘荆,刘荆一言不发,沉着脸朝赵憙稽首,也依礼向后退了一步。
赵憙点头表示赞许,重新回到殿阶上,将长剑还给中黄门。少顷,郭况循礼扬声高呼:“哭——”
场上的人顿时一起跪伏于地,放声嚎啕恸哭,只剩下刘庄一人,以太子之尊仍可站立,却是哭得捶胸顿足,伤心欲绝。
赵憙、冯鲂、李欣三人踏上高阶,在凄厉的哭声中一步步走向殿阁。我跪在殿下,前额触地,不敢去看那高殿的入殓仪式。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殿内烛火全灭,我的心随着那一下沉重的棺木合盖声,再次被震裂开。
我无力的抬起头,哭的时间太久,早已声嘶力竭。眼眶是干涸的,眼泪不再盛装在眼眶里,而是如决堤的洪水般在我心里横冲直撞!我把伤口浸泡在咸津津的泪水中,那种伤痛,只有自己能够体会。
东园匠用锤子将一枚枚铁钉敲打着钉入梓宫,那一声声叮叮当当的击锤,仿佛正将钉子直接钉入了我的骨肉。
入殓完成,火把重新燃起。灵堂、梓宫布置就位,先由太常奉上猪、牛、羊太牢祭奠,然后按照顺序,太官食监、中黄门、尚食等官吏依次献祭。
哀号阵阵,赵憙从殿上匆匆下来,走到我跟前,叫了一声:“皇后!”
我如摊烂泥般无力的跪在地上,义王与中礼等人将我从地上搀了起来,我虚弱的挥手:“太尉公依礼行事便是!”
赵憙称诺,走上殿阶,高声:“《尚书顾命》曰,太子即日即天子位与柩前,故臣等请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后为皇太后!”
我强忍眼泪,勉力挤出一字:“可。”
赵憙对着黑压压的人群挥手,于是群臣起立,依次退出。刘庄含泪从对面走到我面前,跪下喊了声:“母后……”声音悲切,哽咽得再也说不出其他。
我抚摸着他的头:“你的父皇,东西赴难,以车上为家,传荣合战,跨马操兵,身在行伍,自而立之年建起这个国家,为百姓、为黎民、为江山、为社稷,兢业三十余年。而今你亦三十为帝,母后希望你不要辜负你父皇的期待,做一个好皇帝……”
“母后……母后!”刘庄抱住我的腰,失声痛哭,“儿子不敢功比父皇,但也绝不辜负黎民社稷,必然做一个心怀天下的仁德天子!”
我们母子抱头痛哭,边上立即有人上前劝慰,拉开我们两个。避入内室,纱南取来衣物,替我一一换上。我任她支配,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宫女取来铜镜与我自照。
镜内妇人身穿曲裾深衣,蚕丝织就,上绀下皁,隐领与袖缘都用絛带镶边,头戴剪氂蔮,耳珰垂珠,瑇瑁制成的尺长擿簪横插入发髻,擿端饰花雕铸成凤凰于飞,凤以翡翠作羽,口衔白珠钏,钏末坠以黄金镊。左右又各有一根横簪插入蔮内,赖以固定蔮结。
衣饰华美,气度雍容,我第一次穿戴上了太后的品装,心里却痛得连话也说不出来。镜中人眼睛虚肿,神情憔悴,但经过纱南的巧手修饰,已掩去不少垂暮之色,我抚摸着鬓角的白发,凄然一笑。不知道秀儿看到我这样装扮,可还会笑着赞我一句?
回到前殿,刘庄也已穿戴完毕,头戴旒冕,玄衣纁裳,日月星辰十二章绣于衣上。
恍惚间,我似乎又看到那个步履稳健,英姿勃发的熟悉身影迎面向我走来。一时感怀难抑,我站在廊下,视线逐渐模糊,泪水涟涟,溅湿衣襟。
大臣们陆陆续续返回,皆是身穿吉服,手持玉笏,按照平日朝会时的次序依秩列位。
殿内灵柩前设置御座,赵憙携刘庄登上台阶,站在御座前面北稽首,宣读策皇帝书。读毕,右转面东,将传国玉玺与六枚皇帝印玺跪呈新帝。刘庄双手接了,登御座上坐下,命中黄门将玉具、隋侯珠、斩蛇剑跪着授予太尉赵憙。
交接完毕,中黄门宣礼毕,殿下群臣拜伏高呼:“万岁——”
新帝,尊我为皇太后,遣使宣诏打开城门、宫门,撤去屯卫兵。
四更后,百官退去,纱南等人扶我回宫休息。
卸去妆容,我疲惫不堪的和衣躺在床上,明明已经累到极致,可是阖上眼却始终难以入眠,眼泪不自觉的从眼角滑落。床畔空了,平时同床共枕的人如今却在前殿的灵堂上,安静的躺在冰冷的梓宫内。
我翻身坐起,惊醒了床下打盹的马澄:“太后想要什么?”
我掀开被子:“我想到前头去看看!”
她急忙伸手按住我,柔声道:“灵前有陛下及三公、太常以及诸王照应,太后请安心歇息吧!”
我颤道:“我睡不着,想去看看他,陪他说说话!”
马澄一愣,转瞬才明白过来,垂泪跪在我面前:“太后!陛下还要仰仗你的扶持,大行皇帝驾崩,陛下已是伤心欲绝,若是太后再……陛下该怎么办呢?”
她的哭声惊动了外头,纱南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见我披头散发的赤脚站在床下,低呼一声,哽咽道:“太后!”
我茫然的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右手缓缓放在自己的心口——这里,就像这间房一样,也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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