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说法有些欲加之罪,周岩山听完周锦书以被啃一口为代价换回来的办法后,缓缓摇头。难怪周廷昱没提这个办法,他根本不可能答应。
将他的不夜刀留在尹珍的因果境,代替他的精神体作为精神力的临时载体,维持不夜刀的新形态。用新形态去切断光线,然后在不夜刀中的精神力消耗完之前了结这桩因果就行。
如此,这条因果线就会消失了。
这个办法可以说是将关池的两个办法结合起来了,不可为不聪明,但很难实现。
现实社会的法度惩戒与轮回判定的因果业报的度量是不一样。就算赵齐生坐一辈子牢,都不一定能和轮回判的业报相对等。
相当于在放不夜刀进尹珍的因果境后,就得不停地尝试做到什么程度,赵齐生才算还了许婧这条命。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他们并非许婧的家人,得让许婧的家人去报这个仇,否则只会另添因果,跟这条线一点关系都不会有。
何况他也不可能一直将不夜刀留在尹珍的因果境里,难道他这辈子只死磕这一条线了吗?
这难度,周廷昱不说才是对的。
“就不能换把刀?”周锦书纳闷儿地问道。
“武器和使用者精神力的契合程度与使用时间成正比,用得越久越不容易换。”周岩山无奈说道:“我六岁起就用这把不夜刀,用二十二年了。换了它和废了我差不了太多。”
经他这么一说,周锦书似乎有点印象,三叔公应该教过,她忘干净了。毕竟她连进因果境的实力都没有,别说磨合武器了。如此说,周岩山六岁就能进因果境。
行。又被他装一把。
“只放一周,我有办法让许婧的家人给她报仇。”周锦书认真看着他说道。
周岩山叹一口气,伸手拽过周锦书在她脑袋上揉一把,说:
“行了,为师自有办法。你别掺合这件事,想想怎么搞定周廷昱吧。他可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
一听见“周廷昱”这三个字,周锦书“啧”一声露出便秘般痛苦的表情。
“这么厌恶吗?人好歹也是周家嫡系,现实中更是人中龙凤一表人才。他差哪儿了?”
“差在他是个男人。”周锦书恶狠狠地说道。
——没救了。
周岩山实在佩服周廷昱的眼光,会挑。看上这么个厌男癌晚期患者,估计什么招都不如去做个变性管用。
原生家庭遗留下来的身体记忆,对部分人来说可能会跟随一辈子。周锦书没提过,但何须提,她很清楚周岩山通过她的因果线能看到一切。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三年,周岩山从未打听她的过去。
他的退让与沉默,已是对周锦书最大的慰藉。
她不准他抽烟,因为她的父亲烟瘾极大且死于肺癌。她厌恶男性,因为她的父亲重男轻女,对她从小苛待,时不时还有家暴行为。在得知她被选为周家下任家主的徒弟后,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日日阿谀奉承卑微讨好,再不曾对她和她母亲恶言相向。
她恨他,恨得彻骨却也痛苦。
她父亲在乎什么,她偏偏就要丢弃什么。她要将他在乎的东西踩在脚下,用自己的力量站得顶天立地,让他九泉之下都笑不出来。
这些周岩山都知道,但她不曾向他求助,他就不会自以为能帮她什么。
在人情交往上,周岩山其实是比周锦书更谨小慎微的人。交情浅的他能勾肩搭背谈笑自若,交情一深他反而会保持距离,尤其不确定自己能给的究竟是不是对方想要的时候,他便只会沉默。
他在关池面前表现出的霸道与跳脱,反而说明他和关池不熟,所以根本不在乎关池怎么想。
过了两天,在周锦书目送烈士的目光中,周岩山再度进入尹珍的因果境。
来到天花板上因果线的起源处时,他愣住了,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从没听说过因果线会移动,但此时不管他怎么找都找不到那条因果线了。他甚至溜着碎心魂在因果境中所有有灯光的地方都转了个遍,没有就是没有。
那根线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不是被切断,也不是转接去了别的线上,而是从根源处消失了。
周岩山带一身伤回到门诊楼的天花板上,仔细查看那根因果线先前所在的位置,那里有细小浅淡的一点点焦黑,像灯泡电流过载烧了灯丝后留下的痕迹。之前有这个痕迹吗?
他不记得了,毕竟切线是不用从根儿上切的。他根本没注意过这根因果线的起点是什么情况。
在眼前的既定事实下,周岩山能给出的唯一可能性就是,有别的人间道业师进来这个因果境,不知用怎样的方法让这条走错的线彻底消失了。
然而区域联络人会将一个任务同时分派给两名业师,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毕竟业师的数量远比走错的因果线少,一名业师接几个任务是常事,但一个任务两名业师接,迄今为止没出现过。
无论如何,眼前消失的因果线只能说明一件事——先前听说的,有修罗道业师在研究如何让因果线消失的事,是真的。而且很可能成功了,并已有人间道业师掌握了这种方法。
这意味着什么周岩山想都不敢想,六道因果尽勾销,行善不赏做恶不罚。这要普及开来,人间会成怎样炼狱。
思及此,周岩山的后背猛地窜上一股寒意。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关池的话——如果‘切断’等同于‘消灭’,那么让那道光消失就好了。
离开尹珍的因果境,周岩山不顾身后周锦书的追骂,带着一身细碎凌乱的伤直奔栖梧市刑侦支队。
周廷昱正在开案情分析会。
周岩山一身血口,浸了几缕鲜红的衬衫只一半扣子是完好的,袖子挽到手肘,经了场生死斗似的狼狈,眼中那股子狠戾劲儿都没退干净。
他靠在透明玻璃门外面抽烟,神色阴鸷地看着周廷昱。在这目光注视下,周廷昱脑子里的案件疑点跟受了惊似的全跑光了。他无奈地丢下电容笔,说了句“休息半小时”。
将周岩山带回办公室,拿出急救药箱,周廷昱凉凉地开口道:
“怎么,你亲徒弟放养你了?伤成这样都不收拾一下。”
“你都上嘴宣告主权了,我敢使唤她?”周岩山信口胡诌,坐在周廷昱的办公椅上不客气地将他那双四十七码的大脚放在桌子上。
周廷昱神色晦暗一瞬,转身时脸上依旧一副云淡风轻。
“为这个来的?”
“我有病,”周岩上翻白眼,捞起衬衫下摆等周廷昱上药,“她小学生吗什么都要我管?”
“半小时,有事快说,不说就滚。”周廷昱没耐性废话,这二世祖一天到晚闲出屁,他还要搬砖。
“那根线没了。”
周廷昱蹲在他座椅前,在用沾了碘伏的纱布消毒他侧腰的伤口,闻言手下一顿,抬眼看向他说道:“怎么做的?”
“不是我做的。”周岩山面覆寒霜,语气冷下来。
周廷昱愣住,脸上藏不住的惊讶和难以置信,电光火石间已反应过来周岩山急匆匆跑来找他的原因,下一刻他就被气笑了。
“你觉得是我做的?”
周岩山垂眸看着他,目光带着压迫:“知道那根线的,除了你我就只有周锦书了。”
周锦书必然不可能,那姑奶奶连因果境都进不去。
有道理,从这个角度看确实只有他嫌疑最大。周廷昱叹口气,站起身坐靠在桌子边沿,双手环胸与周岩山对视。
“疑罪从无。要真认为是我干的,拿出证据来。”
周岩山也叹口气,有证据他还来这儿?直接报周家家主按家规处置了。
“有消息说修罗道有业师在研究让因果线消失的方法”周岩山点起一根烟,深吸一口后仰头缓缓吐出。
“听说过,但修罗道业师可进不去人间道的因果境。”周廷昱拿起烟盒,也点了一根抽起来。
“方法可以传。”
“如果真到了开始传播的程度,不会只有你这一例。问问联络人,别的区域有没有这种情况。”
“问了,没有。”周岩山摊手,“还问我是不是喝多了。”
周廷昱越想脸色越凝重,他显然也想到因果线被消除的后果。尤其身为业师的同时,他还是社会秩序的守护者,最不愿看到的莫过于善恶果报混乱。
“我认识两个修罗道业师,回头打听一下。”
地狱道作案其实并不多,毕竟人间律法也不是吃素的,容不得谁随便杀人。和警察打交道最多的,其实是修罗道的人。修罗道是极端者走的道,情绪极端,处事极端,这种人最容易冲动所以也最容易进局子,通常是打架斗殴抢地盘之类的事。
周廷昱曾经办过几起与修罗道业师的任务相重叠的案子。
“等你消息。”周岩山站起身,面带微笑拍拍他的肩,然后掐灭香烟利索离开了警局。
在那阴谋得逞的笑容中,周廷昱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周岩山真正想要的是他这句话。
——至于绕这么大圈子?直说他又不会拒绝,大概。
*
在那根因果线消失的两天后,尹珍醒了。
她身上多处粉碎性骨折,后半辈子得在轮椅上过。
睁开眼时,尹珍看见母亲。比她记忆中的母亲苍老了些,头发花白,满是皱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母亲一直看着她,用一种她看不太懂的目光。
记忆中的母亲一直冷冷清清的,对谁都不太热络。再婚后生了弟弟,也依旧那副寡淡的模样,不惊喜也不雀跃。做自己该做的事和能做的事,活得清醒而自制。
只偶尔,在母亲、继父带着弟弟出去散步的时候,她能感觉到母亲是幸福的。只这幸福的画面中,并没有她的位置。他们并未苛待她,但可能也并不爱她。母亲成为别人的母亲,父亲一开始就不是自己的父亲,她只好识相地渐渐远离。
她迫切地想要属于自己的家庭,迫切地渴望只属于自己的爱,所以大学一毕业就结婚。而结婚的对象是否适合,已在她这些迫切的渴望中变成可以被妥协的因素。
此时母亲的神色她从未见过,似乎依旧是冷的,但这冷淡中又有些让人不敢细看的东西,深究一下就会忍不住落泪的东西。
尹珍想开口说点什么,这才发现自己的头脸都被纱布缠着,脸颊都动不了。身上不怎么疼,准确说是感觉不到任何感觉,麻木的,冰冷的。
“麻药没断。”尹珍的母亲看懂了她的疑惑,开口缓声说道,“先忍忍。想说的话,以后慢慢说。”
——以后?她还有以后吗?
“作为你唯一的直系亲属,警察找过我了。你犯的那些错总要付出代价,不过按你目前的状况,判保外就医和缓刑的可能性比较大。”尹珍的母亲语气缓缓,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张斌因医疗器材制假售假被行政拘留了。”
尹珍双眼泛红,努力张开嘴想说话,喉咙里却只发出风箱般呵哧呵哧的声响。
“我都知道了。”她轻轻按上她裹着纱布的手掌,声音带上一丝哽咽,“赵齐生的事,许婧的事,张斌的事……我都知道了,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坐在楼顶想跳出去的时候,有没有想到我?可能是我的问题,也可能是你的。我等你恢复,我等你给我一个答案。不管是我的问题还是你的问题,我们都一起面对。好不好?”
尹珍说不出话,泪落如雨。
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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