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理论有实践,娄先生暂时没有起疑,爽快地让周廷昱和不因离开。
这倒让周廷昱确定了一件事,没有傅家人为姓娄的卖命。任何一个了解傀术本质的人都知道,精神力与业力是绝不可能混融的,傀术控制下的精神力也不行。
傅家人向来行事低调,在外走动的业师很少。姓娄的要确认这件事,恐怕还需要一点时间。这期间,他们得将这事报事务司。后续的调查和处理十有八九不会落他们头上,毕竟他们没一个是修罗道的。
不过在这之前,周廷昱打算先找周岩山去因果境里干一架。
然而在看见昏迷不醒的周锦书时,周廷昱的干架地点从因果境换成了现实,一路追着周岩山打出去好几条街。
不因没拦,自顾在周锦书病床前念经,超度似的。
关池双手插在裤兜里,靠在病房窗前看他们吵吵闹闹,神色有些恍惚。以前也有过这样热闹的场景,只一时想不起年月。
“关施主六根清净,怎么会和周岩山这种人混在一起?”不因念完了经,睁开眼看向关池。
“闲的吧。”关池撑着下巴缓声说道,思绪大半没放在交谈上,张口就来,完全不考虑一个高二的学生说自己闲,这话得有多假。
不因礼貌地微笑点头,被噎得无话可说。
“关池,”周锦书醒来,眯着眼辨认出窗边的人,“你怎么在这儿?”
“路过。”关池来到她床前,抬手按了按呼叫铃,“医生说有脑震荡,左腿和右手骨折,至少住院治疗一个月。”
“吕雁呢?”周锦书突然想起来,立即挣扎着要坐起来。
不因见关池半点要阻止的意思都没有,只得上前按下她,说道:
“没走远。刚才去她因果境看了一眼,人在南区一家私人诊所。周廷昱说等她身体恢复了再联系她组团‘杀’周岩山,顺便给她点时间联系杜方鸣。”
“杜方鸣也放了?”周锦书摸了摸裹着厚厚纱布的脑袋,痛得直皱眉。右胳膊也缠了纱布,左腿膝盖上了石膏,伤得很全面。
“放了。有周廷昱在,他不会跑的。”不因替她将后背垫起来,“你就别操心了。好好养伤,后面的事有你师父。”
医生进来给她做了大致检查,吩咐了些注意事项就离开了。
陪床照顾的活儿自然落在周廷昱身上,除了周锦书,这安排所有人都很满意。周锦书虽然不乐意,却也挑不出更合适的人选。不因和关池不必说,关系不到这份儿上。和周岩山的关系倒是到了,但他事事嘴欠,让他伺候不过是外伤换内伤罢了。
端水、喂饭、换药、做检查,连上厕所都是在周廷昱的协助下完成,要说一点不别扭也不可能。但只要她不要脸,就没人能让她觉得的尴尬。
周廷昱伺候祖宗一样伺候了她近十天,随叫随到要什么给什么。闷了给讲陈年旧案,困了拍拍哄睡,甚至偷渡一只猫仔给她撸了小半日,被护士发现后给骂成孙子。
周锦书多少有点感动了,然后拒绝了他的追求。
“你别误会。我不是不喜欢你,我只是纯粹不喜欢男人。”见他眼中失望,周锦书急忙解释。
还不如不解释。听见这话,周廷昱从失望变绝望。
“你喜欢女的?”
“那倒不是。”周锦书想了想,总结道:“我心理上接受不了男人,生理上接受不了女人。能明白吗?”
闻言,周廷昱的脸黑了。
“明白,对你来说男人能睡不能爱。”
周锦书立即赞赏地拍拍他的肩,“是这个意思。我真觉得你很不错,能当一辈子哥们儿。拿来做男朋友或老公,真的可惜了。”
周廷昱哭笑不得,不知该如何评价她这价值观。他看过她的因果线,甚至进过她的因果境,为了多了解她一些。她有现在的想法,和她父亲有很大关系。这个因种得太深太久也太复杂,根本不是他这种仅认识她几个月的人能改变的。
况且也不能判对错,至少这种观念足以保护自己不受伤。智者不入爱河,未见得是坏事。虽然不甘心,但他还是决定尊重她的选择。
“好,你说了算。”周廷昱笑了笑,低头给她剥糖炒栗子。
“今天话都到这儿了,咱们干脆说开。”周锦书坐起身,盘着腿挪到床边,“我这人向来不要脸,有便宜一定占。你对我付出的男女之情铁定半点讨不回来,我能给你的只有兄弟情,能两肋插刀那种。所以你就算继续对我好,我也只会当你够哥们儿。”
周廷昱苦笑着摇头,真是半点余地不给他留。抬手塞了两颗栗子进周锦书的嘴,打断她的话。
“知道了。我会看着办的,熬不住就撤,成年人不用劝。”周廷昱说道。
周锦书鼓着腮帮子点头,“那就好,这样我就没负担了。劳驾水给我一下,有点噎。”
搞半天还是为自己,他以为她多少有些不忍心才说这番话。周廷昱神色沉寂下去,将水杯递给她后继续低头剥栗子。
“如果,是周岩山呢?”
周锦书呆愣片刻,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以后,嘴里的水顿时就包不住了,侧头喷了一地。也是她动作快,否则会喷周廷昱脸上。
“你好恶毒。我只是拒绝你,你却想要我命。”周锦书抬手擦嘴。
周廷昱抬眼看向她,眼中并无玩笑的神色。周锦书看着他认真的表情,也没法再插科打诨下去,只得叹道:
“老周……对我来说亦师亦友。是他把我从那个家带出来的,我很感激他。在他身边我没负担,不用计较付出或亏欠,什么都能做也什么都能不做,他不在乎。”
“所以,如果是周岩山呢?”周廷昱重复问道,唇边的笑带出一味苦涩。
有些问题,没有正面回答,其实已经是答了。想逼自己放弃似的,他坚持要一个答案。
周锦书垂眸看向自己掌心,这个问题她还真想过,在叶方秋刚出现的时候。只不过知道周岩山根本没这念头,所以她没想出答案就扔一边儿了。
“看代价。”周锦书抬起眼,神色认真地看向周廷昱,“如果拒绝的代价是师徒和朋友都没得做,我会答应。他很重要,不想失去。如果拒绝也不会改变现状,那我拒绝。”
这个答案倒是和周廷昱以为的不太一样,他以为她对周岩山多少有点念头。不是他预想中最痛的答案,但还是有点痛,能接受的程度。她能这么认真地思考和回答,已经是给了他最大程度的尊重。
周廷昱笑起来,突然释然。
既然如此,在他死心或变心之前,也维持现状吧。说不定哪天他对她的重要性,也能大到让她妥协的程度。
周锦书住院这几天,只不因偶尔过来念个经,说能助她早日康复。
不过他坐在她床前念经的样子,实在不太像助人早日康复,倒像在助她早登极乐。要说真的多关心她恐怕也不至于,大概率闲的。当然,比起完全没露面的周岩山,不因已算有义气了。
“老周这几天干嘛呢?”周锦书一边啃着不因带过来的玉米一边问道。
不因从不空手来探病,有时是一根玉米,有时是一个烤红薯,还带过糖葫芦。周锦书怀疑他是不是一路化缘过来的。讲究,但又不太讲究。
“盯梢。”不因答道。
“他又在盯谁,有新任务了?”周锦书纳闷儿,手头这个还没结,一般不会接新活儿啊。
不因浅笑着瞥一眼正在卫生间洗东西的周廷昱。
“替周队长盯犯罪嫌疑人。”
周锦书心情复杂,不知该说周岩山够义气还是丧良心。宁可去干盯梢的苦力活都不愿意来照顾她,宁可去干盯梢的苦力活都要给周廷昱创造条件。
“呵,男人的友情里,女人可以当筹码。”周锦书冷笑着狠狠啃一口玉米。
不因微歪着头看向她,似不理解,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阿弥陀佛,周施主这几天是不是日子过得太舒心了?”不因双手合十。
“什么意思?”
不因站起身,理了理身前僧袍,拿起靠在墙边的禅杖,缓声道:“障目之叶若不掀开,总有一天会成为障心之山。到时再想去掉,可就难了。”
“说清楚能死?”周锦书翻他一眼。
“能。”不因微笑,转身出了病房门。
见周廷昱从病房里的卫生间出来,周锦书问道:“你听见了?”
“人家是大师,说清楚了显得不够高深。”周廷昱将洗好的毛巾挂在床头柜上。
“你总不用显高深,说说看。”周锦书继续啃玉米。
周廷昱看了她片刻,觉得给她提个醒也好,于是点头道:“这几天我哄你哄得尽心尽力,你有点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周岩山要做的事,不会以你为出发点。我和周岩山之间也没有什么友情,筹码什么的更谈不上。一旦事事把自己当中心去考虑,容易一叶障目。不因应该是这个意思。”
一番话说得周锦书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嘴里的玉米也咽不下去了。
有道理,但不中听。什么叫忠言逆耳,她算是见识了。
“看,一旦不高深就伤人。”周廷昱笑着拿过她手中的玉米,扔进垃圾桶,用毛巾替她擦了擦手,“你还在象牙塔,没经历过社会和人性的毒打,心性容易跑偏,和尚是提醒你。”
“以后你看出来了就早点说,我很丢脸的。”周锦书瞪他一眼。
很好,至少他和她的关系比不因要近点,她不介意在他面前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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