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彻底退去,晚风中已带出寒凉,再加几点秋雨,足以催促走夜路的人加快步伐。
傅云淇今日出门没带伞。她怀中抱着两坛菊花酒,臂弯间挂着几个风筝,背后竹篓里塞满了山茱萸,身边几个七、八岁的孩童叽叽喳喳笑闹着。
马上重阳节,作为村里的孩子王,傅云淇答应这几个皮猴起菊花酒的时候带他们一起去。今早看着天气还好,没想到挖出菊花酒摘了些山茱萸,豆大的雨点就落下来。
“莫闹了,搞快点儿跑起走!回头感冒了你们妈老汉儿又要念叨我,好烦哦。”傅云淇着急起来就满口方言,也是她腾不出手,否则这几个走三步退两步的皮猴一人脑门儿上得多个包。
“云淇姐,今天没放成风筝,你改天再带我们去放风筝吧?”皮猴之一是个小光头,胖乎乎的手抓着傅云淇背后的竹篓,大有不答应就不放手的架势。
“要得嘛,你先回屋头去,这么大雨你们妈好着急哦。”傅云淇一手搂着俩酒坛,腾出一只手将几个孩子推开,催促他们快回家,“快点儿走!”
几个孩子追赶笑闹着跑远了。他们都住附近,只几分钟的路,倒不用担心走丢。
傅云淇的刘海贴在前额,雨珠顺着发梢滑过眉眼,她却没手去擦。
雨点打在小径旁的南竹和青冈树的叶子上,密集紧凑的噼啪声如爆竹般不停地炸响在耳边。傅云淇走得急,脚下的青石板路在雨水的冲刷下变得滑腻不堪。临近家门口时,她脚下一滑向后栽去,怀中一坛菊花酒瞬间坠下。
就在酒坛即将落地时,后仰着倒下的傅云淇抬起脚背,将酒坛稳稳接住,另一腿的膝盖弯折成直角,手中剩下的酒坛被高高抛起。她抬腿将脚背上那坛酒也踢至半空,站稳直起身子并擦了把脸上的雨水后,两坛酒稳稳落在她臂弯间。
“好险,差点糟蹋了。”傅云淇喃喃自语道,抱着酒坛跨进家门。
这是一座三进宅院,傅云淇穿过外院大门,绕过主屋拐进月门,来到后院的酒窖,将两坛菊花酒放进窖里。旁边厨房的灯还亮着,她推门进去,果然看见灶台上有留给她的饭菜。
一个馒头,一碟子酸菜鱼,一小盘凉拌土豆丝。傅云淇给自己倒了一两酒,喜滋滋地吃晚饭。
“诶,你也不热一下就吃上了。”一个十四岁的清朗少年迈步进来,手中拿着一条干燥的毛巾,“就知道你第一时间来觅食。”
他替她解开麻花辫,用毛巾擦干。
“你最聪明了,行吧。”傅云淇笑嘻嘻地说道,“练完功了?”
“嗯,老妈说我这几个月有进步。”
“真棒!”傅云淇顺口赞道。
“妈叫我明天入个境试试。”傅云濯语气平静,嘴角却难掩兴奋,弯得很明显。
“我陪你不?”傅云淇叼着馒头,仰头看向他。
“算了,你进去我还能历练什么?躲都躲不及了。”傅云濯酸溜溜地说道。
傅云淇举起手,够着他脑袋拍了拍,“迟早会超过我的。你小我四岁呢,不急。”
外面的雨似乎小了些,那些噼啪声响逐渐减弱,于是那几声棍棒落在身上的声音隔着雨幕传进未关门的厨房。
傅云淇眨眨眼,放下手站起身,来到窗边向外张望,“怎么了?谁在受罚?”
傅云濯也走过来,眯着眼朝对面的练功房看去,想了想说道:“我出来的时候,只有周大哥在。”
姐弟俩对视一眼,立即转身奔出厨房。
练功房的门被推出震天响,傅云淇披头散发,手中抓着个馒头站在门边,身旁是一脸焦急的弟弟傅云濯。
宽敞的训练场馆,周廷昱正跪在傅家家主傅红绫身前,后背衣衫渗出道道血痕。
傅红绫脸色铁青,抓着棍子的手都在抖,看起来怒不可遏。
“妈!你这是做啥子!”傅云淇丢下馒头三步并两步奔上前,奋力去夺她手中的棍子。
傅云濯也跑过来,蹲下身看周廷昱的后背,“周哥,没事吧?”
傅红绫一把推开傅云淇,抬脚将傅云濯踢去一边,又一棍子狠狠抽在周廷昱后背。
周廷昱死咬着牙一声不吭,腰背直挺着无半点躲闪。他脸色白得像纸,身侧肋骨手术的位置传来阵阵剧痛。
“跟你们两个没关系,滚。”傅红绫冷声呵斥道。
“我不。”傅云淇双手紧紧抓着傅红绫的棍子,再不肯挪动半分。
傅云濯跪在周廷昱身旁,抬手将他护在身后,“妈,你这样打要打死他的。”
傅红绫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向屋顶,然后闭上眼冷静了好一会儿。她松开手里的棍子,神色疲惫地转身回到座椅上坐下。
“没事吧,周大哥。”傅云淇蹲下身去看他后背,这才发现他侧腹的血更多,“我勒亲娘咧,你把他肋骨打断了哇?”
傅红绫一愣,赶紧站起身,想过来查看又犹豫着站在原地没抬脚。
“不是。”周廷昱说道,“旧伤。”
“你有伤怎么不说呢?”傅云濯抬手就去解周廷昱衬衫扣子,扯开两颗后被周廷昱按住手腕。
“小伤,没事的。”他对着前面的傅红绫重重叩拜下去,沉声道:“此事是我欠考虑,给傅家引来大祸。还请师父尽快通知到每一位在外地的傅家业师,务必小心谨慎,掩藏一段时间。在事务司彻底解决这件事之前,我会留下,并竭尽所能保护这里。”
傅红绫呵笑一声,“你当你是谁。那姓娄的能不能找到这里都是问题,就算找到了,我傅家人用你个姓周的保护?给我滚出傅家,我不想再看见你。”
周廷昱沉默片刻,再度重重冲傅红绫磕了个头,站起身离开。
见状,傅云淇立马踢了傅云濯一脚,并冲他使了个眼色。傅云濯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奔去门边拿了把伞追上周廷昱。
“妈,气大伤身,你先坐下。”傅云淇扶着傅红绫坐回椅子,双手在她肩上来回捏着按摩,“到底什么事,很久没见你发这么大脾气了。”
“他不肯入赘。”傅红绫气呼呼地说道。
傅云淇给她按摩的手停下来,“我?”
“不然呢?”傅红绫翻了个白眼,“你倒是有别的姐妹呢?”
傅云淇神色木然,继续给她按摩,“他刚才说什么要通知外地的傅家人,还说要保护傅家。这跟入赘有什么关系?”
“这是小事。”傅红绫挥挥手,“一个修罗道跳梁小丑罢了,能在人间道掀多大风浪。关键是周廷昱这小子不肯嫁你啊!”
他肯嫁才是有病了吧!
“你就为这个把人打成这样?”傅云淇满脸难以置信,“妈,现在已经是包办婚姻违法的年代了。再说,你怎么只问他,我愿不愿意你不问问啊?”
傅红绫转头,脸上浮现诧异的神色。
“你还用问吗?不是你整天闹着要和他成亲,我怎么可能答应他进傅家学傀术啊!”
傅云淇深吸一口气,憋在胸腔久久吐不出,“六岁的话也作得数吗?!”
“你六岁,他那会儿可已经十岁了。”傅红绫气得直拍椅子,“傅家傀术不传外姓,他答应入赘我才教他的!”
“云濯十六了,他答应的话五句有三句都做不得数。你要求十岁的孩子一个吐沫一个钉哦?”
“那我不管。”傅红绫眼睛瞪得滚圆,“要么他入赘,要么永远别踏入傅家这座山。我就当没他这个弟子!”
闻言,傅云淇松一口气。还行,不是太严重的后果,她以为她妈要弄死周廷昱。
“好嘛,不气不气。那个没良心的徒弟,不要就不要了。身体要紧。”傅云淇拍拍她后背给她顺气。
“去给我拿杯水。”傅红绫说道。
“好。”
待傅云淇出门,傅红绫的神色立即凝重起来,她拿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通知外面的傅家人十天内全部回来。”
用入赘的事将消除因果线的事盖过去了。傅红绫真正气的是周廷昱利用傀术坑蒙拐骗,这对傅家来说是侮辱。往严重了说,是对傅家先祖不敬,那几棍子都是轻的。现在的年轻人,对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是越来越不尊重了。
至于那位娄先生,得想法子摸摸底细。若周廷昱没有夸大其词,这事儿恐怕不容易善了。
傅红绫做好安排,还没等到想要的消息,就接到了事务司发出召集令,点名傅云淇前往宿邕山对接一项联合任务。从事务司给的任务说明上看,这任务和修罗道有关。
这几天修罗道出现在的频次有点高。万事皆有因果,事情既已找上门,逃避不是办法。傅家轻易不找事,但事来了也不怕事。傅红绫应下事务司的请托,并将周廷昱留了下来。
傅云淇不在,他得留下镇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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