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昨夜的心神不宁,张辰一早便穿戴整齐,接着急匆匆地出了家门直奔县衙。
由于刘鸿这位押司有伤告假,于是今日在班房外拿着花名册负责点卯的,便由主簿赵清亲自代劳。
面色刻薄的赵清禀着一副冷漠的语气,逐个唱名,在他点卯的时候,张辰却是一心二用,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表情神态,全都清楚地看在他眼里,真是各有各象。
譬如那位三十左右年纪的纪都头,站在前头扬起下颌,好一副表情倨傲。
听闻此人近日入了县尉孟子临的青眼,许多要事孟子临都着他去办,似乎颇受信赖,更隐隐有取代刘鸿押司位置的风闻。
而刘鸿在县衙里毕竟资历较深,得了不少人信服的同时,自然也会不乏招来嫉妒。
张辰便瞧见有些人的目光莫名地投向了身为刘鸿外甥的自己,轻视和揶揄之意溢于言表。
此外还有一帮人却是明显地针对着马武,似乎是直属于纪符的那帮弓手,他们也不知是得了谁的授意,一直暗自推搡着马武的下属,目光里带着冷淡和挑衅。
在场的拢共不过四五十人,便弄得形形色色,像是在唱一场大戏一般。
不过待主簿赵清唱完了名,倒是没有一个点卯不至的,看来争斗归争斗,敬业还是要敬业的。
接下来,自然便是各自回归自己的职事岗位。不曾想这个时候,只听见忽而鼓声轰隆作响,又有人来道,是县尉孟子临召集属下众人前往县尉司厅,张辰乃押司刘鸿下属,自然也没法缺席。
张辰跟着人群涌向县尉司厅站定后,隔着四五个脑袋瞟见孟子临一身整肃的官服,潇洒地从后堂中踱步而出,又在他长长的书案后面稳稳坐下。
再定睛一看,又发现孟县尉满面寒霜一脸铁青,看上去似乎心情甚是不佳。
“这是何故?”张辰不由得心里犯起了嘀咕,这位孟县尉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难不成是与昨夜的行动有关?还是没拿着老钟?
正当张辰浮想联翩的时候,只见孟子临重重地一拍惊堂木,大声喝道:“都头弓手皆上前问话!”
一令发下,竹山县二位都头连同三十六名弓手齐齐发懵,他们方才可是还在替孟子临喊着威武,怎么眨眼间,县尉老爷冲我们来了?
带着不安与惶恐,马武与纪符硬着头皮各领一队弓手恭恭敬敬地往前站好。
遂见孟子临皱紧了双眉,严峻的目光冲底下这帮人扫视了一遍后,又发话道:“尔等侦办要案不利,如今一无所得便罢了,你们却也敢终日懒散敷衍!莫以为本官好搪塞么?实在可恶!”
“来人!”只见孟子临脸色冷酷,一声呼喊,随手便抄起书案上的一个签筒,从中抽了一支火签出来。
一尺有余的竹签上涂着朱漆,堂下众人的心立马提到了嗓子眼,这县尉老爷今日杀机挺重啊!
要知道亲民官书案上的签筒共有一对,其一装的是红色的竹签,唤作“火签”,另一个装的是绿色的竹签,叫做“签票”。
“签票”那是缉拿人犯用的,相当于后世的逮捕令,而“火签”一扔下来,那就是要当堂行刑了!
也就是说,现在全竹山县的都头和弓手们,一共三十八人,全部都要挨脊仗,这下所有人脸上都变了颜色。
张辰心中有些莫名其妙,今日这孟子临到底抽的是什么风,可是当他抬眼往上一看,却见那支火签仍然紧紧地掣在孟子临手里,并没有往下扔。
而孟子临的眼神却一直在恍惚着,不断眨着眼皮,似是在朝某人示意。
“原来如此!”电光火石之间,张辰大抵猜测出了孟子临到底要做甚。
只见堂下有一人,须臾间突然往前动了动,张辰一眼望去,赫然便是那位风光正盛的纪都头!
“县尉老爷息怒!小人有话要说!”
“来呀,每人二十脊仗!......纪、张辰?!你要做甚?”
只见孟子临手里捏着火签,面色惊讶地望着突然从队伍一侧闪现出来的张辰,霎时被噎住了。
“张、张辰,你新来县衙不久,今日责罚轮不到你,莫要出头,赶紧滚回去!”
孟子临有些愠怒,而那位纪都头如今更是脸肿成了猪肝,张辰心里更加笃定,于是笑吟吟地上前拱手说道:“县尉老爷容禀,本县这帮弟兄们每日都在外奔走查访,岂敢有懈怠?
听闻昨夜竟连歇息都未曾啊!望老爷网开一面,饶过他们一回!若是都打伤了,也不好替老爷做事不是?”
“你!”眼见自己规划好的剧本,就这么平白换了主角,孟子临险些一口气没缓上来,但于公众面前,仍是面色收紧、煞有其事地道:“案情仍无进展,上官催促得紧,若是责罚下来,连本官也逃不了干系!张辰,你替他们讲情,莫非要替你们担责么?”
张辰并不下套,仍旧云淡风轻地回道:“小人人微言轻,怕是没那个分量担责啊!只是老爷,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可莫要自毁长城,最后为他人做了嫁衣啊!”
“县尉老爷在上,张辰你放肆!”一旁的纪符眼见张辰抢了自己的风头,早就按耐不住,此刻终于站出来吼了一句。
而这个时候,堂下不少人譬如马武,脸上尽皆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事情再简单不过了,今日这位孟子临孟老爷,或许真是如传闻中一般,有心扶持纪符上位替代刘鸿。
但又深怕众人不服,于是刻意与纪符唱了一回戏,假装责罚众人,紧接着纪符出来求情,事后这帮弓手们定然会对仗义出言的纪符感恩戴德!
可万万没想到,这出好戏被一个初来乍到的毛头小子生生惹散了!
此时堂上的孟子临,脸色晦暗比纪符有过之无不及,他本想将这只出头鸟随便治个罪名,但无奈用人之际,他又岂能真的责罚众人?只能忍气吞声就坡下驴。
不过他也听到了张辰话语的关键之处,诚然正是与知县吴通争斗的关键时候,确实不可惹得众人心散分裂,最后平白叫吴通痛快。
“罢了!张贴司说得有理,本官便权且记下你们每人二十脊仗!切记日后不可玩忽职守,否则本官数罪并罚,届时可就是四十脊仗了!”
孟子临在堂上都快把牙根咬破了,否则不足以平灭心头的怒火。
张辰见这出戏已经彻底散场了,心中好笑的同时赶忙顺势转身,对着旁边的马武轻轻地往下招了招手。
“嗡!”的一声,收到张辰的示意,马武立刻暗自招呼了几句,领着众弓手整齐划一地跪倒在地,连声高呼多谢县尊老爷开恩,寄下他们这顿脊仗。
待县尉孟子临甩袖离去时,张辰松了一口气,目光却与擦肩而过的纪符骤然对碰,只见对方阴狠地剜了自己一眼,便垮着脸离去。
而马武不知何时已站在张辰身旁,双方忍不住相视一笑,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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