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锷,这位常年身处大宋边陲的老将,原本自然是与深宫之中的太后高滔滔并无多少交集。
两人之间的世界仿佛隔着千山万水,遥不可及。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高太后却在一封密信中对他施以援手。这其中的缘由,其实还要归结于枢密使吕公弼。
想必远在千里之外的种锷打死都没想到,他上书天子请求增兵的奏疏已被扣留在枢密院中,且上头来自枢密院的意见只有寥寥几句,却无不醒目地体现着拖延二字。
在那次针锋相对的御前奏对之后,被种锷毫不留情撕开伤疤的枢密使吕公弼,已经在心中深深地将种锷记下,尽管他完全明白种锷对于韩琦一系的重要性,但还是因狭隘的心胸,竟决定冒着得罪韩琦的风险,好好恶心一回种锷,故而上奏还未到天子面前便已被私自扣留。
不过久在官场混迹的吕公弼自然也不会做得太过分,毕竟在政治主张上,吕公弼是坚决反对变法改革的,这便和一直试图变法的天子赵顼严重对立,也意味着吕公弼终究是韩琦等保守派的天然盟友。
因此吕公弼想的只是拖延种锷数日,借此好好出一出心头的恶气,甚至还幻想着种锷能向自己低头致歉,至于种锷是否会向韩琦打小报告,致使韩琦等人有微词等后果,吕公弼却丝毫不在乎。因为他也有自己的底气。
一个枢密使和一个武将,谁的分量和价值更重?
吕公弼相信韩琦这位睿智的老相公定然不会因此与自己反目,相反还会更加注重与自己的结交。毕竟一旦枢密使彻底倒向赵顼那头,而站到变法派的那一面去,后果不言而喻。
至于宫里的那位有何想法,吕公弼仍不在意,尽管两宫之争的迹象年初以来早已显现,他却对太后高滔滔一派并不看好,在他看来,高太后的权力不过限于后宫,根本比不上登基为帝的赵顼,区区几个宦官妄想染指朝堂,这不是自找死路么?
何况后宫不得干政,依旧是每个明君心中的底线,无论是变法派也好,保守派也好,大抵不过朝堂策论之争,一旦与宫闱扯上关系,后果不堪设想。
三日后,内官钱晋匆匆来到天子赵顼的暖阁,赵顼登基以来极为迷恋变法之说,每月总会抽出几日时间在此与王安石坐对论策,不过今日他并没有召来他的翰林学士,而是自己潜心细读商君之书。
“官家,老奴钱晋求见!”钱晋在门前躬身问道。
“何事?”暖阁里头传来赵顼不耐烦的声音。
“老奴本不该打扰官家读书,只是西府发生了一件事,老奴觉得关系重大,不敢隐瞒官家。”
“西府”指的是掌管军务的枢密院,与此对应的“东府”则是掌管政务的政事堂中书门下,因此西府这两个字着实有点敏感,赵顼沉默片刻,回应道:“进来罢!”
钱晋连忙起身,快步走进了暖阁......
黄昏时分,枢密使吕公弼匆匆赶来延福宫,此时天子赵顼已经不在暖阁,而是在安德殿内书房召见他。
虽然吕公弼不知出了什么事,但去宣召他的小宦官告诉他,钱晋进了暖阁没多久,官家便怒气冲冲从书房里出来,又命人火速召来了楚国公赵世恩。
赵世恩何时回的东京城?这个消息让吕公弼心中十分震惊。
何况要知道官家进了暖阁读书时,一般谁都不会理睬,除了军报之外其他并不关心,现在居然让钱晋进了暖阁,还从里头怒气冲冲出来,由此可见,一定发生了大事。
吕公弼匆匆赶到安德殿,在殿门口遇到了等候他的内侍。
内侍见左右无人,抓住机会在吕公弼耳边说了两个字:“种锷!”
吕公弼心中顿时一沉,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莫非是天子已经抓到了自己的把柄,也难怪只有军机之事才能让官家耽误读书。
吕公弼自知有亏着实忐忑不安,快步来到安德殿天子内书房,有宦官进去替他禀报,片刻出来道:“吕枢密请!”
吕公弼走进内书房,第一眼便看见了内官钱晋,只见他垂手站在一旁,看似低眉顺眼,但眼角眉稍却透露出一种难以掩饰的阴毒冷笑。
而匆匆被召还至东京城的楚国公赵世恩竟然就跪在一旁,此时头低得极深,看不到表情,但能感觉得到他心中的强烈恐惧。
“臣参见陛下!”吕公弼咽了咽口水,连忙上前恭恭敬敬行礼。
赵顼负手站在窗前,铁青着脸冷冷道:“吕枢密,朕打算撤换剿匪主帅了。”
跪在地上的赵世恩浑身一震,泪水便扑簌簌滚落下来。
吕公弼吓得一激灵,心中暗叫不好,天子若是真把种锷拿下去了,自己的罪过可就大了,届时该如何向韩琦交代?
“官家明鉴,此时锡义山匪寇虽已至末路却尚未覆灭,阵前换帅易动摇军心,请官家三思!”
赵顼毫不犹豫地将密信扔给他:“吕枢密自己看看吧!如此行径,朕该不该换?”
吕公弼颤抖着手打开密信,他一眼便认出了太后高滔滔的手迹,再看内容更加惊惶,高太后竟然越过皇帝径直密令自己再拨两万军给种锷?
如果从字面意思理解,这个内容也无可厚非,其实剿匪事宜已到了最后一步,为了确保获胜增兵倒也正常,但关键这可是一封密信,而且是出自于太后,这就意味深长了,里面或许就有了不可告人的目的。
以往太后试探性地涉足朝政,赵顼苦于母子情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军队一向是敏感中的敏感,这回还偏偏用不可告人的方式涉及了最敏感的事情,怎么能不让赵顼心中震怒?
吕公弼此时感到深深的疑虑,太后此举莫非是与自己扣留种锷的奏疏有关?这种锷什么时候能得到太后青眼,莫非是韩琦已经与太后......
吕公弼深深吸了一口气,战战兢兢问道:“这、这是从哪里来的信?”
旁边钱晋阴冷道:“这信是从杜总管之子杜游身上搜出来的,他夜里从浅水桥出来,把信藏在发髻里!而杜游也不是第一回私自进出宫闱了,据老奴调查,是楚国公拜托了杜总管......”
吕公弼头脑“嗡!”的一声,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前阵子听闻韩琦与太后高滔滔的心腹杜忠成有些暧昧时,吕公弼便私下里致信劝过他,这种事情不可再做,否则很容易被有心人抓住把柄。
很显然韩琦没有听从自己的劝告,似乎已经与太后为党,所以太后这回才会不遗余力帮助种锷,又利用杜游来传递消息,终于东窗事发了。
吕公弼心中转了无数个念头,又硬着头皮做起了和事佬:“种锷正在平定锡义山乱匪,他只有两万军,西线的商州乡兵虽然立下功劳却仍然战力堪忧,而乱匪仍三万多人又扼守山寨要道,欲攻克锡义山实在不易。
太后娘娘兴许是为国事烦忧,很担心种锷兵败,而且、而且楚国公也是主帅,一旦种锷兵败,楚国公要负主要责任,太后娘娘素来喜爱楚国公,此举倒也可理解。”
赵顼哼了一声:“是吗?那为何不光明正大地上疏给朕要求增兵?偏偏要用密信的方式联络太后!朕就不懂了,难道朕这个皇帝无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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