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变化并没有像张辰想得那么漫长,次日一早,杨宽便来军营找到了张辰,他带来一个重要的情报,何重的心腹左主事参军邹淮刚刚突然离城,去往高陵县。
张辰暗叫不妙,他们将何重严密监视,却忽略了何重麾下的爪牙,何重此人何其狡猾,很可能只派遣手下人去和西贼暗中联系。
“他去高陵县做什么?”
“邹淮来官衙见了何重后,便说他三姑病了,请一日假去高陵县探望,但我们从未听说他在高陵县有亲戚。”
“他出发多久了?”
“刚走没多久,他是骑一头毛驴去的,估计现在走了最多十余里,至少要晚上才能抵达高陵县。”
张辰当机立断,既然郭逵不愿再等下去,那今日就是收网的时机了。
“你继续回官衙做事,不要让何重看出任何异常。”
将杨宽打发回城,张辰当即从燕通那里借了三十名骑兵,以最快的速度赶往高陵县。
高陵是京兆府北边的一个县,距离京兆府城仅仅百余里,一条宽阔的官道将两地联系起来,但除了官道外还有沿渭水的一条河边小路。
张辰亲自率领三十名骑兵走小路一路疾奔,两个时辰过后,他们便赶到了高陵县,此时天色还早,邹淮应该还没有到达。
张辰索性上了城,站在城楼上等候,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张辰终于看见身材瘦小的邹淮骑着一头毛驴晃晃悠悠来了。
张辰低声吩咐两名手下几句,便随即走到城头另一面的女墙边。
不多时,邹淮骑着毛驴从城洞里进了城,他却不知道,此时就在头顶上,他的同僚张辰正冷冷望着他的背影。
一辆牛车随即跟上了邹淮,大约又过了一刻钟,负责监视邹淮的士兵跑了回来,低声禀报道:“启禀参军,他进了城南的一家名为“灵川坊”的皮货店,离这里大概有两里。”
灵川坊?灵州?银川?
一听名字就是西贼所开,张辰几乎可以肯定,邹淮就是来这家店和西贼探子碰头。
张辰当即立断道:“立即堵住前后门抓捕,一个都不能放过。”
灵川坊位于高陵县的城南闹市,距离县衙不足百步,占地大约两亩,是一名党项商人所开。
其实大部分时间内,宋夏两国打仗归打仗,两国商人却依旧往来不绝,西夏的药材、皮毛、牲畜以及毛织品大量输往宋朝,而宋朝的丝绸、瓷器、胭脂、纸张等物资也深受西夏人欢迎,因而在大宋西北地区的州县内,到处可见西夏党项人开的店铺。
当然,若两国爆发战争,这些西夏店铺会暂时关闭,可一旦战争结束,店铺又会重新开张,至于西贼的探子假装商人趁机渗透进宋境,其实也是很正常之事。
这时,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突然出现在灵川坊的门口,几名伙计还没有反应过来,士兵们便冲了进去,将大堂内的几名伙计按倒,迅速捆绑起来。
张辰带领十几名士兵冲进了内堂,突来的事件使店铺门口一阵大乱,人人纷纷向两边躲闪,但很快又聚拢起来,将大门口围得水泄不通,一个个探头向里面张望。
宋军士兵很快遇到了抵抗,三名党项大汉堵在一间房子的大门口,正挥刀和后门冲进来的士兵激战。
尽管这三名大汉武艺高强,十分强悍,但这些士兵又怎会惧敌,一个个皆是郭逵的亲兵,骁勇善战,双方一时势均力敌。
但宋军毕竟人多,很快便占了上风,渐渐压制住了这三名大汉。
张辰却没有时间耽误下去,他快速解下背后的长弓,又从箭壶中抽出一支羽箭,一收一放,迅疾无比地射中一名党项大汉的胸口,目标顿时惨叫倒地,难以继续作战,士兵们一拥而上,将另外两名发怔的大汉踹倒捆绑起来。
张辰用力一脚踢开大门,只见房间内一片狼藉,两名男子正惊慌失措地焚烧文书,其中一人正是邹淮!
不用张辰吩咐,士兵们冲了上去,将邹淮和另一名男子按倒,扑灭了刚刚燃烧不久的火堆,从中挖出了大批文书。
“邹参军,想不到我们在这里见面了!”张辰冷冷笑道。
邹淮顿时脸色变得惨白,腿一软坐在地上,他知道自己完蛋了,任凭士兵将他反臂捆绑,但浑身却开始颤抖起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辰走到另一人面前,见他年约三十余岁,应该是店里的掌柜,典型的党项人模样,一脸狡黠,张辰又翻了翻桌上厚厚一叠文书,竟然就是自己辛辛苦苦亲手写的环庆路巡查报告!
张辰恨得牙根直痒,反手便是几记耳光狠狠抽去,打得邹淮口鼻流血。
“卖国奸贼,当千刀万剐!邹淮,你这次死定了,给老子统统带走!”
士兵们用黑口袋将所有人的头罩住,将他们押出了店铺,这时,高陵县尉带着十几名公人闻讯赶来,张辰在他面前出示了军牌。
“陕西安抚司办事,奉郭太尉之令前来抓捕西贼奸细!”
吓得县尉浑身一哆嗦,连忙命公人们让开一条路,张辰随即对他道:“这家灵川坊立刻查封,给我掘地三尺,找到的物品封存起来,全部送往京兆府渭北大营。”
“下官遵命!”
士兵们又将七八名奸细关进了几辆驴车内,而邹淮则单独关押在一辆牛车,士兵们押送着大车立刻返回京兆府。
......
陕西安抚司府衙内,录事参军何重正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
手下邹淮去高陵县已经大半天,却没有任何消息,一种莫名的不安令何重心中十分担忧,其实京兆府内也有西夏人的细作据点,但为了安全起见,他还是选择了高陵县的细作点。
何重负手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一株枣树,他不由想起了三年前那不堪回首的一幕。
三年前,他受命赴任庆州文学,结识了一名豪爽的西夏商贾,这名西夏人出手阔绰,经常带他到处花天酒地,过着奢侈无度的生活,不久他便染上了赌博的恶习,而西夏人源源不断给他提供金钱,使他越陷越深,最终负债累累。
这时,西夏商贾才露出了真面目,逼他成为西夏奸细,在金钱美色的诱惑以及巨债的重压下,他不得不屈服了,最终沦为西夏安插在边境官场中的一名细作,提供了大量庆州的情报,但西夏人看中他的真正目的并不是为了区区庆州一隅的情报,而是他和西军名将郭逵之间的关系。
何重低低叹了口气,先前张辰的到任固然打乱了他控制兵、铠、骑三司的计划。
更可恨的是,自己竟还傻傻地相信传闻,认为张辰是韩琦的人,甚至不惜降下身份向这名属下交好,以求能搭上韩家这门巨擘。
若不是后来韩家人主动找到自己合作,恐怕还会被张辰那个狡猾的小子一直瞒在鼓里......
但如今更重要的却不是张辰,此人带来的危机感远远不如韩家人!
因为这家大宋最顶端的权贵,竟然知道自己和西夏的关系!这着实令何重深感恐惧,不得不完全俯首听命甘当棋子。而偏偏这回行动又失了手,未来的命运究竟如何,何重心中一时也乱了方寸。
这时,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何重的思路,他一回头,只见一名士兵站在他门口。
“何事前来?”何重有些不悦地问道。
“何参军,郭太尉请你过去。”
何重心中一紧,连忙微笑问道:“太尉有说什么事么?”
“哦,太尉似乎对一份报告有疑问。”
何重顿时想起前两日交给郭逵的一份司兵的报告,或许是这份报告郭逵有什么疑问?
他点点头道:“我立马就去。”
何重稍微收拾一下,跟着士兵快步向郭逵的官房走去。
可走进官房,何重便立刻觉得不对劲,两边竟然站满了士兵,郭逵披甲戴盔,正坐在帅椅上,满脸怒气望着他。
何重双股开始颤栗,上前躬身道:“卑职参见太尉!”
郭逵将桌上厚厚一叠文书径直扔到他脸上,咬牙切齿地道:“这是在高陵县一家店铺里找到的安抚司报告,你给我解释一下,这些绝密文书怎么会在西贼的店铺中?”
何重头脑里“嗡!”的一声,后背惊出一身冷汗,终于事发了......
他咬紧牙关,硬着头皮道:“这、这个......卑职也不清楚。”
“哼!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郭逵一挥手:“带上来!”
几名士兵将左主事参军邹淮押了上来,后面则跟着右主事参军张辰,他手中拿着几封信件,邹淮一进门就指着何重大喊:“是何老贼拉我下水,他是西贼的奸细!当初右主事参军张蒙通敌,也是受他诱骗!”
何重惊惧得说不出话来,张辰走到他面前,将几封信展示在他眼前:“何参军,你应该认识这几封信吧!”
这是何重几个月前写过的信件,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信件竟然没有被送走,这可是他的亲笔信!
铁证如山,何重再也无法抵赖,扑通跪了下来,砰砰磕头,心中悔恨交加,泪流满面道:“卑职有罪!卑职辜负了太尉的期望和重托!”
郭逵忽然一下子感到疲惫异常,其实他原本还抱一线希望,被自己看中的何重或许不是细作。
可现在真相大白,那就意味着何重真的将大量情报提供给了西贼,就连张辰的前任张蒙,那位通敌叛国的右主事参军竟也是因他获罪!
归根到底还是自己用错了人,这个天大的责任自己如何能够推卸!
半晌,郭逵失望透顶地问道:“何重,你老实交代,私通西贼截杀张参军的主谋到底是谁?”
何重咬了咬牙,低下头小声道:“是韩、韩衙内,韩忠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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