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郭逵下令犒劳三军,数万宋军欢声雷动,当夜篝火不灭,肉山酒海,三军将士痛饮美酒,欢庆来之不易的胜利。
大军随即休息三日,但次日一早,郭逵便发送一道鹰信前往麟州,命令麟州主将种诊率军向西夏进发。
麟州对面是西夏的东北部,过了一片宽约数十里的丘陵地区,便进入了数百里的戈壁荒野,再向前便是一望无际的茫茫大沙漠。
戈壁和沙漠的战略意义不大,关键是这数十里的丘陵地区,一直向南延伸数百里,可抵达西夏重兵防御的东南部,直插左厢神勇、祥佑和嘉宁三大军司的后背,而郭逵大军北上的位置,目前便是位于左厢神勇军司和祥佑军司之间。
但麟州从来不是宋军进攻西夏的通道,麟州真正防御的是北面接壤的辽国西京府。
大宋开国以来,麟州的敌人都是北面的辽军,一旦宋军对西夏威胁太大,辽国便会从西京出兵,直扑河东重镇太原府,以围魏救赵的方式支援西夏,首当其冲就是麟州。
也正是这个原因,西夏军对麟州方面的防御并不看重,最多时也只有万余人的驻军,他们知道,宋军不可能让麟州空虚,给辽国可乘之机。
去岁十二月下旬,原环州知州种诊接到了陕西安抚司下达的急令,转任其为麟州主将。
而种诊率一万三千军抵达麟州驻扎不过三月,如今突然又接到郭逵亲笔拟写令他北上的鹰信,种诊尽管疑惑却不敢怠慢抗令,权衡再三后由自己率五千军留守防御辽国,再令十七岁的侄子种建中率领八千兵马,沿着兔毛川谷地插进了西夏境内。
西夏在东北部并没有设立单独的军司,只设立了暖泉寨、浊轮寨和大横水寨三座军寨,每座军寨按照一万人的规矩建造,三座军寨都位于丘陵地带,彼此相隔二十里,正好截断了麟州宋军进出西夏的通道。
宋军所有得到的情报显示,西夏一直在麟州方面屯兵三万,但最新的绝密情报却告诉宋军,三座军寨根本就没有三万人,只有二千余人,每座军寨中的驻军不足千人,他们用种种手段使宋军产生了这里屯有重兵的错觉。
而此时八千宋军在小将种建中的率领下沿着一条谷地朝西夏疾行,种建中是种老太尉种世衡第七子种记的儿子,算是种朴的堂弟,年仅十七岁,但十三岁从军的他,论战事经验却远胜于种家第三代任何人。
种建中长得身材魁梧浓眉虎目,倒并不像其父种记那般文质彬彬,反而有几分伯父种锷的模子,不过更加威猛,使一把五十斤重的金背虎牙刀,有万夫不当之勇,后来更成为种家一门中光环与名气最重的大将,被宋徽宗亲自御赐名为“师道”,而他也在将来为后人留下种家将悲剧的绝唱。
靖康元年,金兵南下,国家存亡危在旦夕。七十五岁高龄的种建中奉诏任京畿河北制置使,力主抗金,深得百姓拥戴,但遭奸臣谗言迫害,京师解围后有功反被解除兵权。
不久种建中郁郁病逝,时年七十六岁,宋钦宗亲临祭奠,下诏追赠开府仪同三司。
种建中死后次年,东京失守,种家子侄满门忠烈,几乎全部战死!最终徽钦二帝被擒,还有大量赵氏皇族、后宫妃嫔与贵卿、朝臣等共三千余人北上金国,东京城中公私积蓄为之一空,百姓十室九空,北宋由此灭亡,史称“靖康耻”!
世人曰:“种家死,宋室灭”!
当然,如今的种建中正是稚嫩的年纪,远未成为那位垂老死国的种师道,他又哪里能知晓以后令后人扼腕叹息的命运?
如今初出茅庐的他,满门心思只想着继承种家余烈,沙场报国,甚至不惜门荫得来的文官身份,以文从军,跟随伯父们南征北战,只为证明种家第三代的血性,已经立下不少战功。
“启禀种将军,再走十里,前面就是西夏军浊轮寨!”一名斥候飞奔而回,向种建中高声禀报。
虽然伯父种诊告诉他,郭太尉已经在鹰信中确认,三座西夏军寨驻军不满三千,是三座虚寨,但种建中还是十分谨慎,他向四周不断打量着地形,此时所在的谷道宽约两里,两边是低缓的丘陵,树林密布,如果西夏军兵力充足,定会躲在两边树林偷袭他们。
种建中回头问道:“马忠、李谷何在?”
两名偏将上前,抱拳行礼:“请种将军吩咐!”
“你们二人可各率一千人,沿两边树林内搜索,再试探浊轮寨!”
“遵令!”
两名偏将即刻各率一千人向左右树林内奔去,种建中随即命令大军原地休息,等待搜索结果。
一个时辰后,一队斥候骑兵匆匆回来禀报:“启禀种将军,两边没有任何埋伏,军队已经进入浊轮寨,寨中没有西贼士兵,是一座空寨。”
种建中大喜过望,随即下令大军前进。
浊轮寨果然是一座空寨,寨中连一粒粮食都没有,只有几百座空帐篷,帐篷内长满了杂草,足有一人高了,厨房里遗留的一些肉食早已腐坏,大门铁栓上长满了铁锈。
种种无法伪装的迹象表明,这座大寨至少有三个月没人居住了,假设此地曾有一万驻军,那么光是运输粮食就声势浩大,西军的探子不可能发现不了。
午后时分,之前派往暖泉寨和大横水寨的军队也派人来禀报,那两座大寨果然也是空寨,大横水寨几个月没有人居住,而暖泉寨有居住过的痕迹,但不超过两千人,已经仓促撤离了。
看来郭太尉送来的情报并没有错,西夏果然没有在东北方向驻军,种建中再没有顾忌,立刻率军转道直扑祥佑军司,准备配合南面宋军主力攻打石州。
......
宋军在夺取银川城后,大军继续北上,银川城只是西夏的桥头堡,穿过横山是一片长达百里的平原,然后便进入平夏防御区,这里是西夏的防御要部,属于低缓的丘陵地带,从东向西分布着左厢神勇、祥佑和嘉宁三大军司,西夏此次南侵的三十万军,约有十万人聚集在此。
宋军主力将直接面对的便是石州军城,如果说银川城是西夏南部的入口,那石州城就是咽喉了,石州后面是有名的夏州,但夏州是民城,聚居着大量的平民人口,没有什么防御能力,因此只要夺取石州,西夏半壁江山基本就保不住了。
祥佑军司原本有驻军五万,指挥使也是嵬名浪遇兼任,但随着他阵亡以及两万银川守军的覆灭,副指挥使嵬名通只能将军司剩下的三万军队都集中到石州城,准备拒坚城和宋军一战。
宋军在距离石州三里外的高处扎下大营,并修筑了板式营墙,枢密院给郭逵的军令是三月底之前夺下银川城威胁西夏腹地,迫使南侵的西夏军主力回师,如今郭逵算是完成了任务,接下来他便没有什么时间限制,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节奏打阵地战,步步为营,再夺取军事重地石州城。
中军大帐内,主帅郭逵正召集高官商议军情,张辰出奇兵拿下银川城后,他在西军中的话语权明显提高了,于是郭逵便名正言顺把他放进了高层决策圈内。
在此之前,张辰参加的是众将议事,也就是所有指挥使以上将领参加中军议事,而夺取并守住水坝、攻下银川城,这两大功绩使情报司和张辰的地位都得到大大提高,进入决策圈议事,既是一种奖励,也是一种认可。
大帐里坐着七人,除了主帅郭逵和从后桥川水坝紧急调回的副将刘甫外,还有大将周绛、燕和,另外还有后勤军主将章楶,首席幕僚彭嵩,现在再加上情报司主事参军张辰。
地图前,郭逵指着石州北部道:“我今日上午接到鹰信,从麟州北上的宋军已在三日前进入了西夏,现正向石州方向挺进,目前位于我们东北部的德靖镇,距离夏州大约还两百五十里,距离石州还有一百八十里,但现在他们最大的问题是补给不足,携带的干粮只能支持三日了!“
郭逵又一指地图的德靖镇:“此处原本有一个西贼军队的补给粮窖,麟州军是打算夺取这座粮窖,获得粮食补给,只是他们没有想到,这座粮窖的粮食已经全部运到了银川城,镇上的人也全部撤退到夏州,现在麟州宋军非常被动,我们商议一下,看看能提供什么援助给他们?”
说到这,郭逵看了一眼章楶,章楶是后勤主将,这件事是他的主管范畴。
章楶沉吟一下道:“禀太尉,末将有两个方案,一个方案是用大车运粮北上,太尉派骑兵护卫,因为不算远,也就三日路程,如果麟州军继续赶路,最多两天就能碰头。
第二个方案是骑兵直接携带粮食北上,五千骑兵每人可携带五斗粮食,只要一日就可以抵达德靖镇,麟州军就有了十日的粮食,足以解燃眉之急。”
这时,一旁的张辰忽然心生一计,缓缓道:“不管是第一个方案还是第二个方案,西贼定然都会派军队拦截,不过如果我们将计就计,以送粮为诱饵,诱敌军出来拦截,我们大军趁机包围这支敌军,太尉觉得石州城的西贼是救还是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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