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时分,张辰回到大相国寺的住处,刚走进院子,便看见了正在水井旁打水的柳娘和虎子,两人同时看见了张辰,顿时高兴不已,柳娘仍然与以前那般飞奔而来,一头扑进他怀中,激动得不能不已,而虎子则是跑了几步,却又停住脚步,不敢看张辰,一张胖脸局促不安地抖动。
张辰心中也十分欢喜,微笑道:“我都回来半个月了,你们那么欢喜做甚?”
柳娘离开了张辰怀抱,挠挠头不好意思道:“这不是怕三哥又一去不回了么?对了,舅舅早上还带我们去汴河坐船来着,三哥,我还是不能坐船,晕得厉害!”
张辰摸了摸柳娘的脑袋,又朝虎子问道:“虎子,你也晕船吗?”
“干爹......我、我还好。”虎子迷茫地摇了摇头。
这时,张辰感觉有点不对,怎么家里放着两个孩子在院中打水,他连忙往屋里看了看,却没见祖父张仲方和管家胡伯的影子,他不由奇怪地问道:“翁翁和胡伯呢?”
柳娘吞吞吐吐道:“三哥,胡伯的儿子来寻他了,翁翁和胡伯便去找周东主商量了。”
张辰一愣:“胡伯的儿子?”
“对啊,听说胡伯的儿子前几年从了军,后来断了联系,但不知为何今日又寻到我们家来。”
张辰半晌没有说话,虽然这一年他与家人处于分离的状态,大小事情都有周博帮忙,但胡伯好歹是自己的管家,眼下自己已经回京与大家团聚了,发生事情为什么不求助自己?反倒又去找周博商量?
见张辰似乎有点不高兴,柳娘赶忙小声补充道:“三哥,听翁翁说,胡伯的儿子是为了寻份差事来的,胡伯不想让三哥为难。”
张辰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和蔼道:“人小鬼大,你怎么还懂这些事儿?对了,你们还想出去玩玩吗?”
“想!”
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回答,一向老实的虎子也大胆地摇摇他胳膊,央求道:“干爹,带我们出去耍一耍吧,坐船真是不过瘾!”
张辰又看看柳娘,只见她眼睛里满怀期盼地看着自己,反正他今日无事,便欣然笑道:“就带你们去逛逛御街。”
“好啊!”两个孩子一起欢呼起来。
张辰雇了一辆牛车,于是三人坐上牛车,便缓缓向内城御街而去。
御街是东京城的主干道,宽达两百步,与其说是街道,不如说是广场,中间立有朱漆杈子,杈子内是皇帝出行的御道,御道的两侧各有一条御廊,里面布满了密集的店铺。
御道上人流如织,南来北往的大商人在御街商铺内采购着各种做工精美的商品,每家店铺都布置得富丽堂皇,这是东京城最繁华、也是财富最集中的一条街,几乎所有的店铺都有背景,权力和财富在这条街上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两个孩子早已从牛车里下来,一路游逛,到处东张西望,每一间商铺他们都想去逛一逛,不断被铺内的商品所惊叹,当然,她们也颇有收获,张辰给他们各买了三套崭新的衣袍和两双小鞋,天气已经热得不行了,孩子们还穿着厚衣,需要给他们换一换了。
他们又买了一点各自喜欢的小玩意,柳娘买了铜镜,虎子则买了一些纸笔,这时,柳娘和虎子要去一家卖糖饼的店看看,张辰顺手给了他们一锭银子,随后指着旁边的一家兵器铺笑道:“你们买了糖饼便过来寻我,我在隔壁兵器铺子里看看!”
张辰快走几步,向十余步外的兵器铺走去,犹记得一年前他在竹山县买到的那把上好的兽头弓,可惜毁在西夏之战中,他必须再重新购买一把趁手的好弓。
走进这家名为“天工兵坊”的兵器铺,里头倒是有些冷清,与外头大街上的人声鼎沸形成鲜明的对比。
此时三名军官模样的年轻男子正在柜台前挑选佩剑,掌柜则是一名微胖的汉子,原本他正百无聊赖地伏在案前发呆,结果一见到张辰便骤然站起身来,只因他细密的眼神打量到了张辰脚上的那双绣云履,那可是大宋文官的标配。
聪明的掌柜迅速把手中的生意交给伙计,连忙迎了上来:“官人想要买什么,小店基本上应有尽有。”
张辰看了看挂在墙上的弓箭,掌柜笑道:“官人对弓箭感兴趣?”
“我先前用的是一石八的骑弓,不知你们这里可有类似的好弓?”
胖掌柜迟疑一下:“一石八的骑弓?恕小人多嘴,官人买来是送人还是收藏?”
张辰笑道:“我在东京没什么朋友,送人倒是不必。至于收藏,我可不会令宝弓蒙尘,自是用于战场杀敌!”
胖掌柜顿时恍然大悟,点头:“小人冒昧问一句,官人可是从军队而来?”
张辰点头道:“两个月前,我在石州与西贼作战时不小心把自己的兽头弓损毁了,我现在手中缺乏一张趁手的弓。”
胖掌柜失声惊呼道:“石州?!官人莫非是在西军......”
“正是!”
胖掌柜肃然起敬道:“官人,请跟小人来,包管你满意!”
张辰瞥了一眼旁边那三名正好奇打量自己的男子,便跟随胖掌柜向铺内走去。
“官人,恕小人方才无礼!你这回是第一次来吧?小人没有了解官人的底细,有的东西实在不敢轻易拿出来,东京城每个店有自己的规矩,尤其涉及比较敏感的兵器,我们店里的好货以往也只卖给东主介绍的熟客,不过东主近期曾给我说过,若是有从边境从军回来的好汉前来可以算熟客。”
张辰点点头,对这家店铺东主暗自敬佩的同时,也理解了此处为何生意冷清,原来是另有乾坤,这不就是后世的会员制么?
掌柜领他来到一间比较古朴的大厅内,这间大厅也陈设着各种兵器,不过数量要比外面的店内少得多,只是象征性地挂了几件兵器。
“我们的兵器一般都不会取出来,有我们曹东主坐镇,朝廷也不会过问,不过就算对老熟客,我们也有一些规矩。”
“掌柜请说,我洗耳恭听!”
“第一,客人不能问兵器的来历,我们也不会说,但我们可以详细介绍匠人和兵器的优劣;第二,我们这里没有讨价还价,都是我们报一口价,如果客人财力不足,我们建议不要打开盒子;第三,兵器离店后,我们一概不承认,也不接受退货,我们曹东主用信誉保证一分价钱一分货;第四,本店只收金银,不收铜钱,就是这四点,如果官人能接受,请在这里签字。”
掌柜将一本厚厚的签名簿递给了张辰,直接翻到了最新一页,张辰随即提笔在签名簿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掌柜收起名册笑道:“小人跟着东主姓曹,如果张官人只要弓箭,我可以取几张上好的骑弓给官人挑选,保证比你以前的兽头弓要好得多。”
张辰还记得自己的兽头弓是花了八万文,折合白银八十两银子买下来的,却不知在东京城真正的好弓是什么价格?
不多时,掌柜取来三只布满灰尘的大盒子,他吹掉上面的灰尘,都是香樟木盒,可以防虫蛀。
“这三张弓都是两石弓,且都是名匠之作,第一张弓叫疾风,开价一千贯,四十年前由军器监名匠许良所制,是他鼎盛时的大作;第二张弓则叫追电,也是许良的名作,是十五年前他做的最后一把弓,开价两千贯;第三把弓叫天狼,是三十年前陕西名匠段风的遗世之作,开价三千贯!张官人可按自己的财力打开盒子。”
“天工兵坊”之所以在东京城里颇有名气,关键就在于它有自己的规矩,不管是任何人都不能破这四条规矩,掌柜简单介绍了三张弓,并报了价,如果买家财力不足一般不能打开盒子。
当然,打开盒子后,觉得不满意也可以不买,并不会勉强买家,不过前提是买家要有财力证明和诚意,否则就没有下次了。
张辰如今可是房州会馆占了三成份子的大东主,他当然有足够的财力,他便毫不犹豫地将三只盒子都打开,三张精美绝伦的弓便呈现在他眼前,果然原先的那把兽头弓与它们难以相比,现在他看到的,每一张弓都是独一无二的极品。
张辰拾起第一张疾风之弓,弓背包裹着鱼皮,入手冰冷,质感极强,手感异常舒适。
他放下疾风,又拾起追电,弓的质地和前一张一样,但更加古朴简洁,含蓄收敛,有一种返璞归真之感,但张辰仅从射手的手感来体会,疾风虽然便宜,但要比追电更加有亲和力,是真正的杀敌之弓,而追电弓就偏向于收藏品了。
至于第三张天狼弓,简直无懈可击,每一个做工都完美无缺,一看便是稀世之作,只能当收藏品,而无法用作日常射箭。
“不知官人对哪一张弓更有兴趣,如果还想要以前的那种弓,店里还有一张兽头弓。”
张辰今日看到了真正的好弓,自然对兽头弓再也没有兴趣了,他想了想道:“我觉得疾风更加实用一点。”
“张官人不喜欢天狼吗?”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爽朗的笑声。
张辰回头,只见身后走来三人,走在最前面是两个稍大的男子,张辰一眼便认出其中一人竟然是郭逵,但另一个穿着锦袍的老者他却不认识。
掌柜吓一跳,连忙上前:“参见老东主!”
张辰忽然知道这个锦袍老者是谁了,因为众所周知,郭逵的妻子出自真定曹氏,而方才胖掌柜也提及天工兵坊的东主姓曹,那么这名老者定然便是曹家的老家主,殿前都指挥使、右武卫大将军曹仪,这可是大宋开国名将曹彬的后人,曹家堪称为大宋第一勋贵。
张辰不及多想,连忙上前施礼:“卑职参见两位大将军!”
似乎是出来外头走走的缘故,郭逵恢复了些许以前的开朗,他指着张辰笑问曹仪道:“岳丈觉得此子如何?”
曹仪微微打量了一下张辰,淡淡笑道:“年轻英武者我见得多了,但真正踏实之人却没有几个,张官人能选疾风而弃天狼,由此可见其为人务实,不愧是你先前看中的接班人。”
张辰受宠若惊,忙拱手道:“卑职惭愧,曹大将军过誉了。”
曹仪微微一点头,捋须笑道:“初次见面,这张疾风我就送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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