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码归一码,难不成人家光景好的就得让咱们这些光景差的?几座山村的用水公约上写得明明白白,上游村庄不得私自拦截下游水流,这事一开始就是咱们村里做得不对,索性这堤坝也掘了,就别再闹了,都听天由命吧。有这功夫闹腾,还不如趁着还有水,天亮后多浇几亩地哩!”
素娘本想着,自己这些话,好歹能唤醒几个人的良知,没想到,却一下子捅了马蜂窝。
和安禄一伙的那些年轻人,不顾素娘是他们长辈,不由分说得将火气撒在她身上。
“听天由命,你说得轻巧,你家日子过得比旁人家好,自然不在乎这一年两年的收成,但我家不同,这些年被老爹赌钱败光了家底,今年要真绝收了,就得带着老娘上路乞讨了。”
“拦下的水你家不也照常用,这会儿倒会做好人了!”
“你到底是不是咱们安居村的人?真心疼下坝村的人,去给下坝村的人当媳妇哩,干嘛嫁给我们村长?”
“切,还不是嫌弃咱们安居村穷,想要抱下坝村的大腿,对了,下坝村的村长李义善单着哩,你要是嫁过去,那也还是村长娘子哩!”
这话一出口,稍微有些顾忌的人只敢低头掩唇得小声窃笑,有的胆子肥的,则是哄堂大笑,甚至眼神猥琐得打量徐娘半老的素娘。
素娘平日里心宽,不爱与人矛盾争论,却不是任人往她头顶拉屎撒尿都不理会的主。
她把手上的外罩衣塞到丈夫手里,随手又夺了旁边人手里的火把,把火迅速掐灭,兜头就往说让她嫁给李义善的人身上砸。
“我打死你这个没伦理、脏心烂肺的混蛋玩意,你个毛没长齐的小畜生,满嘴喷粪放屁,老娘同你娘一般年纪,论理你还得喊我一声大娘婶子。说这种混账话,也不怕天打雷劈。不留口德的王八羔子,到时候老天报应你,娶个养汉子的媳妇,我给你唱得满大街都知道……”
那小伙虽然嘴贱,但正经还手长辈却是不敢的,面对素娘的棍棒,只得一边呼疼,一边讨饶,看起来好不凄惨。
众人见状,晓得素娘不是个好相与,也都收起了嬉笑,不敢再露出半分刚刚的猥琐。
安怀远才刚反应过来,想要出口责骂那口出狂言的人时,发现妻子已经动手了,只得住了口,紧盯着动静,看着需不需要自己上。
结果,妻子“巾帼不让须眉”,硬生生把那小伙子料理得哭爹喊娘的,也就放下心来。
过了一会儿,他才出手拦住妻子的棍棒,劝道,“好了,再打下去,他娘就得找你说嘴了。咱们大人不记小人过,姑且放过他吧。”
素娘冷哼一声,呲了一声丈夫,“就你是好人,旁人可领你的情”。
话毕,她就收了手,把木棒随意扔到了地上。
安禄眼见素娘收了“雌威”,这才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水坝的事情上。
他始终压不下这口气,为了保证各家的收成,即便是和其他村子开战,他也在所不惜,反正他们村子门户多,有的是壮汉,不怕打不赢!
“大家听我说,如今这天气,咱们也顾不得什么用水公约了,得到水,浇庄稼,保障秋收,填饱肚子,才是最重要的。我的意思是,水还要拦,但得先得把下坝村的人治服了,没有人再敢砸咱们的水坝,一劳永逸才好!”
“安大哥说的没错,咱们现在就拿上家伙,趁夜把下坝村的男人揍一顿,让他们再敢砸咱们的水坝。”
“对,现在就去,吓得他们屁滚尿流,给旁的村看看,得罪我们安居村,就是这么个下场!”
……
安怀远将外罩衣披在媳妇身上,眼见大家喊打喊杀的,心里的火气更甚。
他冲到正中间,扬起嗓子骂道,“干嘛呢干嘛呢?嫌家里不够穷,想吃官司是吧?你们一个个也不小了,半个家里的顶梁柱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拦水坝就算了,左右是为了家里的收成,即便做得亏心,我这个当村长的,也就顶着旁的村子的骂声,让你们干了这事。但是,聚众斗殴,门都没有!要敢去,休怪我不讲情面,将你们一个个踢出族谱!”
安居村的大部分居民姓安,往上追溯,那都是同一个老祖宗,所以,即便现在的年轻人不服气“不中用”的村长安怀远,但拿出族谱这个工具,这些人还是会惧怕上三分的。
安禄眼见大家有些被吓退的意思,气不打一处来。
他对着安怀远一通埋怨道,“村长,你自己不济事,我们也不怪你,但是你别拦着我们为村里做事呀!这里面好多人,都是陈府的佃户,要是收成不好,交不上租,明年饿肚子不说,连田地都佃不上了,一家子生计都没着落了!”
紧跟在安禄身边的迷弟也大着胆子跟安怀远叫嚣,“对呀,村长,活都活不下去了,还在乎什么族谱呀!”
安怀远怒火中烧,觉得跟这些人说不明白,要不是怕这些人死上几个,连累家中老小无法过活,他才懒得拦着呢。
“先散了吧,回去养足精神,真要找下坝村人理论的话,天亮了再去也不迟,这黑灯瞎火的,你们也不怕掉河里?”
安禄脸色一喜,问道,“村长,你这是同意了?”
安怀远哼了一声,“反正我不参与,也不拦着,出了事别找我,我不知道!”
说完,他拨开人群,领着自己媳妇回家。
回去后,素娘有些不放心问道,“你真的不管了呀?其实他们心底不坏,就是穷闹的,要是吃饱喝足的,谁乐意搞那么多事。”
安怀远躺在床上,心气还未平,却很理所应当得答道,“怎么可能不管,明日我一家家找过去,让他们的爹娘管教管教儿子,小的不在乎什么族谱不族谱的,老的却在乎不是。”
素娘笑了笑,“我就知道,你是嘴硬心软的。”
安怀远沉默了一会儿,让妻子一度以为他睡着了,方才又开口说道,“唉,怪我这个村长没用,你瞧,上坝村、下坝村都过上好日子了,咱们安居村,好好的一个富村大村,怎么就沦落到现在这样子,好好的农民成了佃户,连地都守不住。”
素娘叹了一口气,这也不是他男人能够控制的事情。
以前安居村的整体生活水平不错,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家又一家的男人女人染上了赌瘾,不仅把田地给荒废了,而且把家里的财物、粮食,最后到田地都输光了。
以至于,现在安居村的大多数土地都成了外人的,而住在安居村的人,成了外人的佃户。
“你当了村长后,也不是没有禁赌,但架不住人是活的,只要想赌,哪里都是赌场,你尽力了!最起码村里这些后生,就没有爱赌的,这都是你从小在村里宣传教育的缘故。”
安怀远没把这功劳全揽在自己身上,“也不只是因为我,更多的是因为他们看到自己老爹老娘把家都赌败了,有各种活生生的例子在。”
说完,他又忍不住感慨一句,“唉,我这个村长还是没做好呀!”
素娘翻身将丈夫的腰揽住,“在我看来,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好好睡吧,明日还有得忙哩。”
安怀远被妻子安慰了一下,心里好受了些,身体原本就因为半夜起来奔波一趟有些疲累,很快得便打起了呼噜。
只是,他们两个还能睡个好觉,而跑回下坝村的四个人,却把全村人都闹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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