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样焦心的来到了秋收的时候,老天爷没有因为人们的祷告而大发慈悲。
今年的秋收,下坝村这边,除了那零散几亩被选中精心侍弄的田地照常丰收,其余的,收上来的水稻和棉花,连常时的三成都不到,可谓惨淡至极。
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跟周边其他村落比起来,下坝村的境况也不算太糟糕。
据说,有的水资源极少的村子,根本就等不到秋收的时候,地里的庄稼就都枯萎了,提前锁定了“颗粒无收”的结局。
而那些勉强还有少量水源的,到了后面关键时刻,各种争水抢水,闹得邻里失和,人也是伤筋动骨的。
不夸张得说,他们通过抢水而救下来的粮食,即便全部卖了,都不够付诉讼费或是医药费,可谓得不偿失。
秋收过后,仍旧是艳阳好天,人们连抓紧时间种一茬大麦或豆子的机会都没有,一时间,宜良县的农民都失了指望。
家中有点粮食的,开始算计着该怎么熬到明年开春,那时有新发的野菜可以填肚皮,家中没有余粮的,挨饿忍饥,典当衣裳,出卖儿女,换来的银钱统统入了那黑心粮铺的口袋。
本地的粮铺早在几个月前,就开始囤积粮食。
秋收后,那粮铺偏要做出一副粮食奇缺的模样,一开始涨个三文五文的,到后来,一天一个价,粮价直奔着那银价金价去了。
饶是如此,到了收秋粮的日子,衙役还是照旧上门来催缴了,也不看人家的粮仓有一滴粮食没有,也不看人家已经将一根腰带勒得肚皮死紧,只叮嘱了不要误了时日,就施施然回去。
其实,这样的旱情下,若是县官据实呈报上去,少不得减征停征的。
但高知县新来乍到,一是不肯让上官觉得自己无能,二是收粮时少不得从中谋点私利,若停了征,便没什么赚头了,所以,任凭外间百姓挖草根,刮草皮,愣是不申报。
不过,他也懂得做戏,不明晃晃当个刻薄父母官,只对外宣称,国库空虚,外头要打仗,勒令了要收齐今年的秋粮,把一众伸着脖子等赈济的乡绅百姓都给哄了过去。
于是,那原本计算着吃余粮过活的,千方百计损折,凑够了粮草,完了粮,还算喘得一口气出,后面该如何饿肚子,那就是过一天挨一天的事情了。
至于那些穷得只剩下一身皮骨的,先是被村长里长等各种官府指定的催收人上门催要粮食,后面被衙役拿着花户,即在册的应纳粮户,将人拿了出去,打上一顿好板子,枷号示众……
这种人,十个里头有五双是必死的,受伤了没药治,饿着肚子没饭吃,两害加持下,不过拖个几天,也就向阎王爷报到去了,倒省得往后还得挨多几天的饿。
所以说,比起外间的愁云惨淡,下坝村此刻还真像个世外桃源一般。
李成锐中了举后,名下有几百亩田地可以免税。
当初,他可以拒绝那些地主乡绅“投靠”的请求,却不得不照顾同村人的情谊,如今村里的田地绝大部分都挂在他名下,是可以免税的。
因此,下坝村今年的纳粮任务不重,在村长的安排下,早早就完了粮。
剩余的时间里,因为水井的水也不多了,都省下来给人和牲口喝了,今年的秋耕也停了,日子过得反倒比年景好的时候还悠闲。
郑晴琅这边也不例外,旱情带来的不仅仅是饥荒,还是除了粮铺之外百业的凋零。
因为还没有雨下来,大家害怕旱情会持续下去,甚至影响到明年春耕,因此,除了那些家大业大的日子照旧,其余百姓大多缩减了开支。
这一消费降级了,那些同作坊签了供货单子的各种铺子和酒楼,也就降低了拿货的数量。
不过,这正中郑晴琅的下怀,作坊的原材料库存虽然能够支应一阵子,但是若按照往常的拿货量,再过一两个月,势必得从外面再采购原材料,如今这原材料价格飞涨,连带着这售价也得上涨,干系很大……
于是,她干脆让作坊的工人放慢了生产速度,每天就干半天,工钱照旧。
这样一来,她这个当老板的也顺理成章得闲了下来。
外面乱糟糟的,她也没什么心思待作坊里研究新产品,干脆同村里的老头老太太一样,吃饱了饭,就出门逛逛消消食,最后走到村口大树下听人说八卦。
这日,她按照往常的节奏,带着最小的孙儿薛子良到大树底下听八卦,刚刚走进,就听到王大妞的大嗓门。
“你们猜猜,我昨天进城碰到了什么?”
马上就有好事的婆子问道,“碰到什么了?”
“碰到有人在城门口搭了个棚子施粥,排了老长的队哩。”
原本十分好奇的村民,听完后便有些意兴阑珊了,“切,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哩,这也正常呀,逢年过节的,都有那些大户舍粥,更别说是这种时候了。”
倒是有那些平时爱占便宜的,忍不住问道,“哟,二狗媳妇,你这运气好呀,有没有也排队领粥呀。”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我当然也去排队领粥了。”
王大妞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见大家低头失笑,故作埋怨道,“诶,你们先别打岔,我还没说到紧要的地方呢。”
大家听见后头还有事,便都闭上了嘴。
王大妞见状,这才满意得接下去说。
“刚刚说到排老长队,我在队伍里头等啊等,正等着无聊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伙人,对着粥棚里施粥的人又是下跪又是磕头的,嘴里嚷嚷着‘夫人开恩’。我凑近一看,才发现打头求告的是安居村的村长,再认真听去,原来是安村长为着村里的佃户请求那陈夫人宽限收租的时日……”
听到这里,郑晴琅便忍不住打岔了,“不应该啊,陈府的主母最爱惜名声了,这种时候,有能耐施粥救济贫困,怎么连自家佃户的租子都要催缴?”
王大妞又被人打岔,脸上有些不满,望过去,发现是自己东家,又恢复了笑脸。
“婶子,您也来啦,婶子您刚刚的话,当时也有好多人问了,也有人猜测陈夫人面甜心苦,只是表面做好事,背地里苛待那些佃户什么的。这陈夫人一听,自然不能忍,对外说,她已经免了佃户的租子,怎么还要宽限时日之说。”
郑晴琅听罢,暗忖,“这就奇了,姚氏敢对外这么说,那就是真的免了租子,那为什么安村长他们还会过来恳求宽限收租的时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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