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早早就带了一个兄弟出门了,剩下另外两个留守客栈当护卫。
郑晴琅因着心里有事,也不像往日那样,一进新城池就出门逛去,而是来到肖承业的房间,叙说了一遍自己的安排。
肖承业听完后,又感激又羞愧。
感激的是,他们父女俩同郑晴琅只是萍水相逢,她却这么费心费力得为自己和女儿打算。
反观自己的亲族,趋炎附势,捧高踩低,两相比较,更显得对方的雪中送炭又多弥足珍贵了。
虽然,对方解救自己,也有几分看中自己才学的因素,但不可否认,对方确实是个善良之人。不然,在知道自己旧日的身份前,就不会在路上救下他们父女俩了。
羞愧的是,他自诩正人君子,从前在京城,绳趋尺步,现今却要违例做事了。
他自然不会当逃犯,却为了脱离目下的苦海,打算违背大齐律例了,远离流放地了。
他在内心暗暗感慨,流放的日子,终究改变了自己。
念头转了又转,现实中也不过是几秒。
最终,他放弃了无谓的挣扎,对着郑晴琅拱手施礼,认真谢道,“有劳老夫人相助,肖某身无长物,唯有一点才学拿得出手,日后一定尽心尽力教导贵府子孙。”
郑晴琅没有以恩人的姿态自居,反倒是给足了对方体面。
“肖编修这样有才之人,若非龙游浅滩,老身三顾茅庐都请不过来。肖编修不嫌老身趁人之危,老身便感激涕零了。”
这番话的效果不错,肖承业感受到了她的尊重,心下好受了许多。
他笑着说道,“老夫人是长辈,往后勿要唤晚辈编修了,都是过往云烟了,还是唤晚辈承业吧。”
郑晴琅摇摇头,笑道,“有才之人不论辈,老身还是唤你一声肖先生吧。”
肖承业听罢,心里更加熨帖,再次暗暗感慨自己时来运转,遇上贵人了。
站在一旁的肖雅,听着两位长辈的对话,忐忑不已的心总算安定下来。
刚刚郑奶奶提议要带走他们父女俩时,她还以为她爹不会同意呢。
从前,也不是没有人看中爹爹的才学,想要让他入府当西席,但都被他严词拒绝了。
他的回话都是一个意思,就是即便自己是被冤枉的,但大齐律例判了他流放,他就得遵守律例,安生当一个流放犯。
如今,是什么让他改变了?
肖雅第一时间想到了自己,若不是自己硬要跟着爹爹过来,又引起了旁人的觊觎……
若爹爹只是一个人的话,说不定他还能保持着自己的人生准则,不至于被自己拖累改变。
她是不是做错了?不该跟着爹爹一同流放?
郑晴琅看得出父女俩的心情都很复杂,却并不能切身体会他们的心绪。
得到父女俩愿意跟随的答复后,她便离开他们所在的方向,回去知会两个孙女。
“咱们从黔州离开,可能就直接回家了,肖家父女俩要跟咱们一同回去。”
薛晓春和薛晓夏听到后,虽都觉得有些可惜,但还是体谅那对可怜父女的心情占了上风,所以并没有多遗憾。
她们不懂一本诗集,或者几句埋怨的话有多大的杀伤力,所以不理解肖家父女为何要被流放。
在她们心里,像之前不顾乡民死活倒卖粮食的高知县才是罪犯,而不是像肖家父女这种文质彬彬,并没有犯什么大错的人。
薛晓夏先反应过来,笑着说道,“奶奶,肖伯伯跟肖姐姐若是跟咱们走的话,骡车怕是不够用,咱们是不是得再买多一辆呀?”
郑晴琅点点头,“是的,咱们现在的行李愈发多了,再加两个人,有些局促,干脆在城里买多一辆骡车吧。”
薛晓春比较细心,她想起昨日去探视肖伯伯听到的病情,忙补充道。
“肖伯伯的身体不好,不能久坐,最好是在骡车车厢内铺上厚厚的褥子,这样他坐不住的时候就可以躺下。”
“嗯,还是我家晓春细致,到时候就铺上厚褥子。”
接着,婆孙三人的话题,就朝着给肖家父女二人添置什么东西发展了。
花了两刻钟的时间,她们整理出了一张购物清单,有用于换洗的衣裳鞋袜、有睡觉用的铺盖、有熬药用的药炉药罐、有休闲娱乐用的围棋……
本来,郑晴琅今日是不打算出门的,购物清单上手,蓬勃的购物欲望也就上来了,当即改变了主意。
问过小二附近比较适合买东西的街道位置,婆孙三人带着一个婆子和一个护卫,便出了客栈。
生怕那村霸找到客栈来,又怕肖雅一个人照顾不好他爹,郑晴琅特意留了一个婆子和一个护卫给他们,嘱咐肖雅有什么事就叫他们。
肖雅谢过她的好意后,目送他们一行人出了客栈,眼露艳羡,曾经,她也是这样无忧无虑的。
她怎么也想不到,郑晴琅他们出门,完全是为了他们父女俩添置东西去了。
所以,等到晚上,看到摆在桌子上的东西,她整个人都呆愣住了。
“我瞧你们父女俩也没带什么行装,便去成衣铺子买了一些衣裳鞋袜,正好,你的身型同我家晓春差不多,你爹的身型同跟过去的护卫大差不差,所以就让他们帮忙试了,回头要是不合适,咱们再改改。”
“这一路回去,旅途会比较闷,也不晓得你们父女俩爱看什么书,随意拿了几本,要有想看的,可以列个书单子,回头再吩咐人去买。”
“还买了一份围棋,我们家没一个会的,到时候闲着没事,可以教教我们,打发时间。”
“对了,听说你会琴,我们逛的围棋铺子隔壁正好是乐器铺子,有一台积年卖不出去的琴正在折价出售,我就随手买了,也不知道你合意不合意,想着你若是来了兴致,路上也可以随便弹弹。”
……
肖雅的目光,随着她的话,掠过一件件物品上,最后停在那把琴上。
不是什么好琴,若是搁在以前,她一点都瞧不上。
但此刻,已经被生活打磨粗糙的手指抚上琴弦,听到那久违的叮叮声的一瞬间,她的眼泪再一次止不住得滚下来。
半躺在床上,原本对着郑晴琅说不好意思破费的肖承业,听到那声音,住了嘴,往女儿这边看过去,见她如此情状,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女儿受苦了,原本可以跟着她娘回去的,即便过的日子不像原本那么好,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差。
来到黔州后,他无数次质问自己,为什么要让女儿跟着自己受苦,这有什么意义?
郑晴琅见父女俩的情绪不对劲,安慰了两句,便贴心得退了出去。
刚一关上门,就听见门缝里透出来的、压抑的哭声,不知怎的,心里也随之一酸。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小声呢喃道,“唉,年纪大了,心也软了,听不得太多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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