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荣见张松年、翁绍泽皆有收获,不禁叹道:“看来就我什么也没有呀。”
天权道长甩开拂尘,对苏荣说:“你想要什么法宝,但说无妨。”
苏荣一时说不上来,支吾着,答道:“法宝岂是我想有便有的。”
“你既收了白龙剑,仙根定在兑卦。我们丹霞山上八十余众,独我一人仙根属兑卦。这便是你我的缘分。”天权道长说着话,开始摇动拂尘,挥出一轮月白罡气。右手指节稍松开,那拂尘便缩入他掌心。他就势行玄武印,一股真元便化作九缕青烟从他手背溜出,被那罡气吸进去。眨眼功夫,那轮罡气缩成一颗光珠,悬在半空。天权道长再行三清指诀,光珠便直奔苏荣眉心。苏荣凝息运气,在膻中穴将那光珠炼化,再运抵右手,这才显出真身,是一轮九齿金环。
苏荣掂着金环,问天权道长:“师伯,敢问这是什么法宝?”
“这法宝叫作千叶九心环,由本门祖师紫云老祖采通幽谷底灵气饱满的金石,在凤鸣谷外以地煞之炁煅之;亦正亦邪、变化无穷,擅化妖气毒瘴。如今我把这法宝送给你,寻常邪魔的阴毒瘴气,再伤不得你分毫了。”
苏荣大喜,拜谢过天权道长,问顾乘风:“师兄,你也让我们看看你得了什么宝物吧。”
天枢道长已看出顾乘风收服了两件法器,捋须道:“真是后生可畏。你一人收二宝,仙缘如此丰厚,甚是罕见。”
顾乘风羞赧地抿嘴一笑,再定气凝神,将两件法宝由百会、神庭二穴引出。蓝紫两色光珠在半空显出法器真身,是一把宝剑和一挂流珠。顾乘风飞身抓住那挂流珠,再转身翻向宝剑,大跨三步,把宝剑握在手里。天枢道长看着顾乘风右手的宝剑,说:“这是无尘剑。”再看他挽在左手的流珠,说:“这是血影流珠。”
“不知这两件法宝可有来历?”顾乘风问。
“无尘剑又叫无尘珪。当年颛顼来我丹霞山,在通幽谷底发现一块通灵的碧玉,便将其一分为二,一块裁作麒麟珪,一块裁作无尘珪。不久,这两块玉珪被一只大雕掠去,藏在不周山顶。九天玄女仙游至不周山,发现这两块美玉,遂驱走大雕,将麒麟珪化作一支玉簪,无尘珪化作一把宝剑,带上三十六重天。后来黑龙巨兽横行、兕虎神君作乱,九天玄女重回人间,与黑龙巨兽斗法之际,才将这一簪一剑遗落在通幽谷。”
顾乘风问:“这么说,无尘剑与师伯的麒麟珪是同气连枝的咯?”
天枢道长摇头道:“麒麟珪和无尘剑虽同根而生,却相互克制,是彼此为敌,阴阳不和的。”
苏荣性子急,指着师兄的左手,问道:“那这件血影流珠又是何来历呢?”
“血影流珠本是我师叔苍霞老人自炼的法宝。这珠链上二十八颗玄珠都是五子岭东南一棵千年紫萝金香上结的果子。紫萝金香是我丹霞山一带的特产,叶、根都是上乘仙药,平素只开花不结果,一旦结果,三年后必死无疑。苍霞老人采得二十八颗果实,以胡须串结成链,再将它炼入血魄,足了七七四十九日,它才灵备神通,有了法力。”
天枢道长言毕,天权道长接着说:“这血影流珠,遇弱则弱,遇强则强,若与凡人对决,它便法力尽失。在我们丹霞山这许多法宝里,还未见其它法宝有这等本事。不过这法宝既为苍霞老人所炼,并非自然之造化,乃全卦之物,虽与你有缘,施用却需小心,恐为他人收归己用。”
“这两件法宝如此珍贵,我何德何能,怎好收下?”顾乘风说。
天枢道长笑道:“你既得了这两件宝贝,正是与它们有缘。天意不可违呵。”
顾乘风、苏荣下山,是两天后的事,因为翌日骤雨狂风,天枢道长留了他们一日,顺道切磋两派法门的玄机。下山之际天色微熹,云层还厚着,飞出丹霞山,云开日现,又是一派清爽气象了。飞了一日一夜,过了邑州,二人飞入都城纪南地界。荒林渐没,农田逐现,耕牛、农人、牧童、草舍芝麻一般洒在苍绿的田野上。湖泊碎在农田之间,亮得耀眼,往往叫小树林围挡半圈。偶尔可见白鸟群起群落,在过于静谧的田园景象中,倒也添了些诗情。再往前飞,农舍密了,树林深了,田地失了规模,多冲一截,城墙和护城河就闪现出来。
城墙外已有繁华之景,农户挑来水果、粮食,摆在路边,星星点点。也有摆酒水摊的,也有摆小食铺的,旗旌招摇,好不热闹。民居都四角棱正,隐在树荫下,以小路为中心,一溜溜排下去。护城河玉带一般,困住青砖建起的城墙;城楼巍峨之气不足,清秀之色有余,青瓦紫墙红柱撑起双层结构,配着城楼下矮而窄的拱门,颇有些小气。目光越过城墙,那如流的人群、鳞次栉比的屋宅、缓步穿行的马车轿撵、东大街数不清的红灯笼便将帝都气象分毫不差地铺展开去。
同为都城,纪南与望都单说城池景象,便大为不同。北魏大部夏短冬长,望都建于北魏腹地,自然脱不开北国特色。民居以夯土砌就,造型敦实,格局上大开大合,墙色素净而窗小,屋顶非黑即靛。至于街市布局,则横平竖直、规整肃穆,房子都坐北朝南,鲜有偏斜的。纪南的民居虽四角棱正,却因以竹木为料,显得轻盈别致。大户人家多建两层,小门小户的多建一层半。屋顶极斜,有铺红瓦的,也有铺青灰瓦的。墙面多有雕花,窗大门阔,讲究些的还要在门楣窗楣上凿些花鸟装饰。街市布局上看,南北两城门间拉出一根轴线,皇宫是压在轴线上的,然而其余街道并无规则,大路接小路,小路套巷道,从天上看去,好似凌乱的树枝铺了一地。房子半数以上坐北朝南,还有小半却因街道歪扭,做出妥协。不过歪歪扭扭也有歪歪扭扭的妙处,那股自然潇洒的劲头,毕竟不是望都可以比拟的。
“师兄,我听天权师伯说,你这次来丹霞山是为了找玉衡道长。你找他做什么?”
苏荣抽冷子问出这句话,顾乘风来不及细想,答道:“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仙界百年之期近了,师父差我来找几位道长商议对付白泽观,也不是特意为玉衡道长而来的。”
“这便奇怪了。天权师伯可不是这么说的。”苏荣笑道,“你不说实情定有缘由,我不逼你。”
顾乘风扭头看她一眼,说:“你个机灵鬼,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你瞒我也没用呀。不过话说回来,现在玉衡师叔不知去向,你可有头绪?”
“哪有什么头绪?我连他是否尚在南淮国都不知道哩。”顾乘风长叹一声,朝纪南城北大街瞥去。这一瞥,白茫茫的蒸汽便从包子铺门前鼓进他的视野,热热闹闹扑成一团薄纱,漫过街上的人头,浸入对街烧饼铺的地界。余光里闪过一个快速移动的身影,顾乘风定睛看去,只见一名瘦高男子正挤过街心的人潮,高喊道:“抓贼啊,抓贼啊!”
向那男子的去路看,却见一个紫影左右蹿移,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全然辨不清。从那紫影的身形步法和罡气内劲看,该是白泽观法门。顾乘风腰身一转,朝低处飞。苏荣唤了声“师兄,你去哪儿”,随他降下去。
二人飞到离地三丈高处,那紫影突然加快速度,在人潮里蹿出七八丈,旋即跃上屋檐,遛往西南向。顾乘风穷追不舍,在屋顶上跳着、冲着。那紫影道行虽浅,却足智多谋,善用地形之便,跟顾乘风始终保持七八个身位。
追了两里路,顾乘风没了耐心,本想放出天罡猎月檠制服对方,正要运功,却对他新得的无尘剑威力如何生出好奇心来。于是他将真元运至右手神门穴,左手行剑指诀,自右手腕射出一道青绿色剑气。剑气飞上半空,现出剑形,向那紫影刺去。紫影左闪,顾乘风索性将无尘剑运到其身前,再一挥指,无尘剑便绕那紫影飞转起来,形成一只箍,困住那紫影。紫影被剑气挡住去路,现出真身,是个十二三岁模样的男孩子,穿一身锦服,绝非寻常人家的子弟。他朝高处飞去,顾乘风恐他逃脱,一步冲上前,行三山指诀,封住那孩子悬枢、灵台、大椎三穴。那孩子大叫一声,跌下来,重摔在一家当铺的屋顶上。
顾乘风收回无尘剑,与苏荣落在那孩子身前。那孩子抬头看他们,捂着左肘,嚷道:“你们两个坏人好不知羞耻,欺负我一个小孩子家。”
“你为什么偷人家东西?”顾乘风问。
“你哪只眼睛见我偷人家东西了?”那孩子狡黠地笑着,说,“听你说话,该是北魏人氏。你可知栽赃嫁祸,在我们南淮国,是要刖足斩手的?”
苏荣蹲下来,抚那孩子的头发,说:“南淮国律法我们自然不懂,我只知在北魏,偷人财物倒真是双手不保。”
苏荣一年也出不了几回山,凡俗世事经验不足,只顾着说话,没留意那孩子嘴里的四枚毒钉。顾乘风眼疾手快,喝道“当心”,推出一掌,将毒钉打回去。那孩子中了毒,登时嘴唇发紫,双耳流出鲜血。顾乘风忙为他把脉,从他脉象推定,那毒针并不致命,这才松了口气,问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我叫叶琮,住在尚书府。我父亲是兵部尚书叶长庚。”言毕,那孩子厥过去了。顾乘风行八卦指诀,输与那孩子几分罡气,这才将他背起,寻一条小巷跳下屋顶,打听了三个买卖人,总算找到了叶府。
大门口蹲两座石狮子,台阶有五层,深红大门矮而阔,一对奇大无比的青铜门耳上盘着两尾螭龙。大门上头,深灰斗拱托起靛青色挑山,黑色匾额周边雕有饕餮纹,圈住拿行草写的“尚书府”三个红色大字。院墙白里透灰,脊瓦朱红,将斜逸而出的翠竹衬得娇嫩欲滴。那院墙也矮得出奇,若非预先知道这里头住着南淮国的兵部尚书叶长庚,顾乘风和苏荣还以为这只是普通商贾之家的宅邸。
管家本应通传主人,得了命令再放顾乘风进府,见顾乘风背着少爷,赶忙将顾乘风、苏荣让进屋来,再命下人去请叶长庚来前庭会客。
尚书府进门有一方天井,天井三面引出三条道,通往不同的厅室。顾乘风背着那孩子,随管家穿过天井,绕开一座假山,来到前厅,将叶琮放在一把长椅上。下人斟茶的功夫,叶长庚已经赶来了。他长着一副中年面孔,浓眉细眼,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概;穿一身蓝色狐裘大氅,头发来不及整理,发髻略毛躁了些。主客行过礼,顾乘风三言两语说明事情经过,叶长庚未听完便哈哈大笑起来。
“我误伤令公子,还未致歉,却不知尚书大人为何事而笑?”顾乘风问。
苏荣忙插了一句,说:“我师兄误伤公子不假,可是,若非公子使出暗器,他也不会自食恶果的。”
叶长庚踱到叶琮身旁,脱去他的鞋子,单拿指甲在他脚心一挠。叶琮眉心稍皱,憋着一口气,终于忍不住痒,睁开眼睛,嘻嘻哈哈地跳起来,坐在椅背上。叶长庚回身对顾乘风和苏荣笑道:“犬子顽劣,让二位见笑了。”
“难道那几根毒针……”
顾乘风话没说完,苏荣便接过话头,甩着手指头,对叶琮说:“好呀,原来你在装神弄鬼。亏得我师兄还传了你几缕罡气。”
“我这儿子,打小便调皮。”叶长庚请顾乘风和苏荣落座,自己也坐下来,端起茶杯,说,“琮儿自幼丧母,我公务繁忙,平日里由两个师傅管他。说起来,他惹是生非的性子,也是我这为父的责任。”
叶琮嘟着嘴,打椅背蹭下来,说:“父亲,我哪里惹是生非了?是这两个坏人冤枉我的。”
顾乘风笑道:“若当真冤枉了你,你又何必逃?”
“我哪里知道你们是何许人?你们若要掳劫我,难道我任你们处置不成?”言罢,叶琮看着叶长庚,继续说,“父亲,你莫轻信这两个坏人。他们方才出手之狠,你可没见着。”
叶长庚嘬着茶水,并未理会儿子,对顾乘风和苏荣说:“看二位打扮和口音,我没猜错的话,你们应该是长白山重明观的弟子吧?”
师兄妹二人对视,顾乘风抱拳道:“大人好见识,我们正是重明观的人。”
“我虽不是修行者,对于仙界三派还是有所知的。丹霞山玄鹤宫以法宝和仙符着称,拜的是灵宝天尊。昆仑山白泽观以丹术、符阵、幡阵立派,拜道德天尊。长白山重明观则以法阵、神咒闻名,拜元始天尊。”叶长庚放下茶盏,微微一笑,说,“数十年前,我也拜过师,学了些玄门之术,不如——”
叶长庚拉开“如”字的尾音,双脚一蹬,化作一团青辉,扑向顾乘风和苏荣。二人转身闪避,各自化作剑气,冲出屋顶。叶长庚紧随其后,冲上去。叶琮拍手叫好,大声嚷嚷着,缩成紫影跟在三人身后。四人来到屋顶,各自现身。叶琮一屁股坐在正脊上,左手把玩一只脊兽,喊道:“父亲,打死他们!”
叶长庚一言不发,真元凝于双肩,振臂,行剑指诀。他退跃至半空,以真元为本,推出几股至阴至柔的罡气,再由剑指射出。可惜他道行太浅,那几股罡气威力平平,苏荣单以一招天池浣花手便轻松化解。叶长庚见状,将真元沉回丹田,自封膻中、天突、天池穴,再行观音指诀。却见他印堂处红光闪闪,还有一股绵长的脉息从他丹田处散向膻中、天突、天池诸穴。顾乘风对苏荣低语:“他真元脉息都出自昆仑山白泽观,可他所用法门绝非白泽观正宗。”
顾乘风话音刚落,叶长庚已化作一串火球,朝顾乘风、苏荣冲来。那火球颇有些法力,顾乘风因为轻敌,躲闪迟了些,衣袖被火苗灼到半寸。苏荣腾在半空,真元汇入右手中冲穴,弹出一股金色丝光。顾乘风歪嘴一笑,朝那丝光推去一掌,将丝光炼化成万千金芒,扎向叶长庚肉身幻化的火球。叶长庚避有不及,叫几根金芒刺中,顿时现出真身,抟身翻滚着跌到不远处厢房的屋顶上。
叶琮见父亲败阵,双手招成喇叭,对叶长庚嚷道:“父亲,你快使七煞珠对付他们!”
叶长庚摇头,自嘲地笑着,飞向前厅屋顶,对叶琮说:“你这孩子太不知天高地厚。”再转身,对顾乘风和苏荣行了个拱手礼,道:“两位仙侠法力无边,谢你们手下留情,给我叶某挽回了些许脸面。”
顾乘风回礼道:“尚书大人能有此等修为,在人间已属罕见了。”
叶长庚留二人用过午膳,便在花园一隅的八角亭内同顾乘风对弈,苏荣则从旁观战。下人送来葡萄、蜜饯和美酒,在石桌上摆了一溜。叶长庚要为顾乘风和苏荣斟酒,苏荣说:“我们修道之人是不饮酒的。”叶长庚笑道:“既如此,我便独饮了。”
三人畅谈了半个时辰,由天南聊到海北,由市井小民聊到宦海沉浮。醉酒的人各具特色,痛哭、大笑、悔不当初、沉默寡言,应有尽有,叶长庚却有一副优雅的酒品,无非多些话语,排开他那张微红的面颊,谁也看不出他已醉意沉沉。
喝完整壶酒,叶长庚命下人撤去酒具,叹道:“酒量大不如前呵。”
顾乘风笑着,放下一枚棋子,说:“大人,我有一言相劝,不知当不当讲。”
“但说无妨。”
“适才你与我二人斗法,我发现你脉息虽出自昆仑,法门却来得邪乎。须知真元以脉息为本,脉息又以心脉为纲。烈酒迷乱心神,心神不定,则脉息不稳,脉息不稳则真元不固。昆仑白泽观的脉息极为阴柔,配合他们本派法门,自然以柔克刚,有四两拨千斤之效。可是你法门不正,道行又浅,已有走火入魔之险,再饮烈酒,恐怕损及心脉呵。”
叶长庚摇头苦笑道:“我这个人生来好酒,若无美酒,便是做了大罗金仙,又有什么滋味?”
“大人如此豁达,我也无话可说了。”顾乘风说完这句话,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只是我有诸事不解。”
“什么事?”
顾乘风捡起棋盘上吃下的黑子,问:“南淮拜奉白泽观,大人生在南淮,长在南淮,为何修炼的却非纯正白泽观法门?而且,大人道行不深,却会施用白泽观上乘法门,似乎不合情理。白泽观中能教大人施用冰寒五行大法的,应该只有丁贤梓一人,可是他绝不会授你此法的。”
“其实我的修行法门并非出自白泽观仙道,而是我远在西梁国的一位姨父所授。”
“西梁?”
“不错。我生在南淮,母亲却是西梁人氏。母家共三姐妹,我母亲骆玉颦排行老大,两个妹妹,一个叫骆玉兰,一个叫骆玉华。”
“骆玉兰?莫不是法号莲香子的骆玉兰?”
“正是。我这位大姨幼年得玄鹤宫天玑道长点化,九岁便上山修行。修炼了四十余年,却突然嫁了人,留在凡间。夫家在西梁国太岩城,经营一家医馆,名号叫善华堂。我幺姨骆玉华曾得世外仙人授法传道,与我父母一样,都是俗修者。她的丈夫是付千钧,人称冷面狐,我的道行法门便是他传授的。”
“付千钧,冷面狐。”顾乘风嘟囔着,低声问道,“这名字好生熟悉。他可曾是白泽观正室弟子?”
“他与白泽观的关系,我并不清楚。”叶长庚摆下一枚棋子,说,“其实我父亲当年是禁军统领,为避通敌之嫌,我母亲与我幺姨就是书信来往也少之又少。何况后来她们姊妹交恶,断了联系。日后我虽与这位姨母恢复了往来,到底生分了。那些年,西梁与我南淮倒处得太平,每隔两三年,我也能寻个机会去西梁探望两位姨母。只是四十多年前,我幺姨突然失踪,此后我只去过一回西梁,便再未离南淮半步,算起来,已经是三十几年前的事了。”
“那付千钧可还在西梁国?”
叶长庚道:“我这位姨父乃西梁国师,自然身在西梁。”
“原来如此。”顾乘风陡然想起这名字,道,“说起来,我跟这位国师还曾有一面之缘呢。”
叶长庚笑了笑,揪起一颗葡萄,喂进嘴,问道:“那么敢问两位仙侠。你们来我南淮首府,所为何事呢?”
苏荣扭头瞥着顾乘风,顾乘风回了她一个眼色,轻松地答道:“我们此行,为一个道长。可惜他不在山中。”
“可有线索?”
顾乘风摇头。叶长庚继续说:“两位仙侠一身好本领,若能为南淮国效力,自然是我南淮国百姓之福了。”
苏荣说:“人间有人间法令,仙界有仙界的规矩。我们修道之人,对于凡尘俗世是一概不关心的。”
“话虽如此,我却以为仙家正派应心怀悲悯。对于人间疾苦漠不关心,又怎堪正派仙名?”叶长庚一脸笑意,说得不紧不慢,“两位仙侠若不嫌弃,请在鄙府小住几日。我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兵部尚书,能耐还是有几分的。二位既要寻人,又无线索,我愿全力相助,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顾乘风与苏荣相视一笑,拱手道:“若大人助我一臂之力,寻到这位道长,在下感激不尽。”
“不知这位道长是何身份?”
“道长法号玉衡,姓蒋、名善之。他右眉峰处有一颗朱砂痣,瘦高身材,常用一把游龙剑,那把剑极易辨认,剑尖平钝,剑柄棱角分明,剑锋一面泛青一面泛红。他还有一样法器,叫作十方晷,是一面奇石磨就的八卦镜。”
叶长庚思忖着,喃喃道:“玉衡道长……我记得去年,睿王府中确有一位道长出没。”
“愿闻其详。”
“那时候睿亲王之子穆郡王身染恶疾,危在旦夕。有一位道长仙游至纪南城,一路应诊开方,传出扁鹊在世之名。睿亲王登门求医,才把他请去王府。七七四十九天之后,穆郡王果真病愈。我记得那位道长右眉确有一痣,身材细长,外貌倒是如你所述的。”
顾乘风大喜,问:“既然睿王认得这位道长,不知大人可否为在下引见?”
叶长庚笑道:“这有何难?明天是初五,晚上我和琮儿要去睿王府议事,你们随我前往便可了。”
睿王熊嘉树爱才,纪南城内人尽皆知。坊间盛传他有门客百人,其实王府上下豢养的邪魔、俗道,加之穆郡王的老师、书童,也不过五六十。睿王在府上专门修了个儒园,供门客和前来拜访的儒生居住饮食。儒园南堂有个大厅,可纳百人议事,坊间误传他门客过百,源头便在此处。睿王府内每月初五、二十定要邀多方儒生、亲信及玄门中人一聚,除了自家门客、外省儒生术士,还有睿王的三个亲信携子女参与,分别是叶长庚、朱弼文和常庭岳。
叶长庚少年时便投靠睿王,他可官至兵部尚书,跟睿王的提携襄助脱不开关系。朱弼文是御史大夫,任廷慰时贪赃遭人揭发,幸得睿王搭救,这才保住官帽,此后便跟了睿王,以门生自处。常庭岳出身魔界,却胆识过人、足智多谋,投入睿王门下便在军中任职,由都尉平步青云,如今已是大名鼎鼎的虎威大司马,军中地位仅次于国舅爷镇威大司马了。朱弼文无儿无女,常庭岳的弟弟常庭钧天生一副少年模样,朱弼文便收他做了干儿子。在顾乘风看来,常庭钧虽面色黝黑了些,单论长相,与朱弼文确有几分肖似。待叶长庚介绍完毕,他便低声回了一句:“说他们是亲父子,都无人怀疑哩。”
叶长庚微微一笑,说:“常氏兄弟野心勃勃,你别看他们现在跟朱弼文穿一条裤子,将来必有反目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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