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枢道长眺向夜空,道:“前些时日,天禄岛主十旬仙翁曾邀我入岛,探讨《虹贯九霄》。这《虹贯九霄》曾得誉天下第一剑,其神威之奇绝可想而知。可惜祖师爷担心其戾气伤人,将剑谱改作乐谱,需作法反演乐谱,方可令剑谱复现于世。黄师妹也知道,天禄三仙虽皆为我们玄鹤宫俗修弟子,我与他们三人此前并无来往。若不是走投无路,他们绝不会邀我入岛,让我们丹霞山占这等便宜。我跟天权道长也是歪打正着,不几日竟以擎天烈烨指将剑谱大致法门反演出来了。可惜这擎天烈烨指为我师伯所创,当年他尚未悟出全套指法,仙根便遭受重创,所以六尾玄狐、紫香玉露丸和辟陵神水未能尽其用。《虹贯九霄》剑谱虽得以复现,其中戾气只祛了两成。”
黄玉笙道:“《虹贯九霄》神威再厉害,终究是玄鹤宫法门,若是入门之法,我们兴许还帮得上忙,此等上乘法术,我竟不知如何帮了。谢师兄何必拐弯抹角,有什么需要我做的,直言便是了。”
天枢道长道:“本派擎天烈烨指虽以苍南咒为根本,却是以都天万圣五雷经推动其招式变化的。师妹有所不知,这都天万圣五雷经涉及本门一个秘密,从来是只有掌门知晓的,今日我便告诉你。当年贵派祖师提议三派法门融合,方创出火辰经来。后来白泽观和我们玄鹤宫未拿出相应法门,此事便作罢了。我们玄鹤宫的都天万圣五雷经其实是以火辰经为根基,将其五行变位之道逆向编排,再合本派苍南咒,这才成型的。”
黄玉笙大吃一惊,道:“此话当真?如此说来,你们玄鹤宫凡与都天万圣五雷经一脉相承的法门,其实都与火辰经息息相关?”
“不错。其实这件事我不该告诉你,只是现下我们仙界危在旦夕,为了仙界大义,我也只有对不起师父的叮嘱了。”天枢道长说,“舜英仙子当年费尽心力,耗去百年光阴方才突破玄关,创出都天万圣五雷经。寻常人等都以为都天万圣五雷经威力平平,却不知它才是我们玄鹤宫至简至圣之法。依舜英仙子留书所述,她创出这等法门并无牵制重明观法门的意思,只是……”
黄玉笙冷笑道:“真是笑话。舜英仙子又不曾拜我们重明观仙姑为师,她若无心牵制重明观,又从哪里得知火辰经法门要义?”
天枢道长说:“这件事说来话长。当年舜英仙子误入邪魔陷阱,幸得一位蒙面道人相救。二人言语间提到三派法门融合之事,那道人说,他五十年前救过玉和仙姑一位弟子,又授了她一门剑法,那仙姑为表感激,便将火辰经传授与他了。”
“舜英仙子便是从那道人处得到火辰经法门要义的?”
“不错。按舜英仙子所书,那道人以为,三派本来同根同源,打从一开始就不应该人为设障,使各派法术无以通融。魔界虽也有门户之别,法门并无隔阂,一旦有邪魔妄图统一魔界,后果不堪设想。”
黄玉笙问道:“这位道人可是玄牝真人?”
天枢道长笑答:“这道人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当年我师伯没能完善擎天烈烨指便油尽灯枯了。按理说,那三样宝物都正对《虹贯九霄》戾气之源,剑谱得以反演,是不该残余这许多戾气的。唯一的缘由恐怕就是,擎天烈烨指还不够完善。自我师伯去世已四百年,我师父曾试图续上一招半式,却以失败告终,以我的资质,要补全擎天烈烨指更是天方夜谭了。所以我想……”
“谢师兄的意思是,既然擎天烈烨指与我们重明观火辰经息息相关,若重明观弟子以火辰经从旁襄助,兴许可以扫除剑谱的戾气,助你们冲破玄关,是不是?”
天枢道长道:“黄师妹,这只是我的提议。毕竟,《虹贯九霄》威力惊人,其戾气也是不可小觑的。你若觉得不妥,我绝不会强求。”
黄玉笙笑道:“这件事我一个人也做不得主。我们重明观,除去我、我师妹还有几个正室弟子,现下能自如施用火辰经的册外弟子不过十来人。贵派剑谱既然戾气了得,想来从旁襄助也是有危险的。我虽是一山之长,这种事还是不好轻易替人做决定的。”
“这是自然。”
黄玉笙又问:“谢师兄不是说有两个现成的法子么?不知另一个是……”
“另一个法子,也跟天禄岛有关。”天枢道长说,“师妹可听说一件法宝,叫作紫云奇龙砚的?”
黄玉笙摇头道:“听说倒是听说过。只是自我入山以来,此宝从未现过身,我师父只提过一两回。至于此宝是何来历,又作何用处,我是全然不知的。”
天枢道长说:“此法宝乃当年崆峒山极乐仙姑所炼。当年极乐仙姑欲离开崆峒山,隐遁于凡间,然而她师弟闲云子觊觎她的奇龙砚,哪肯轻易放过她。极乐仙姑索性将她手中宝物废去灵须,这才彻底断了闲云子的念想。”
“这宝物神威既已被废,想必令其灵须复萌的法子,谢师兄是知道的咯?”
天枢道长说:“知道是知道,不过那法子须牺牲一个姑娘的性命。”
“谁的性命?”
“那人姓白,原是西梁白氏之后。极乐仙姑隐居凡尘,嫁入白家,这白姑娘便是极乐仙姑的血亲。奇龙砚是极乐仙姑以自身血魄断其灵须的,故欲复其神威,也需极乐仙姑血亲之心。”
黄玉笙若有所思,点头道:“原来如此。”
“我们毕竟是仙门正道,若取活人精血,只要不害其性命,倒说得过去。若要取活人之心,自然是……”天枢道长欲言又止,思忖片刻,继续说,“若我们仙界三派召开降魔大会,再想法子迫使那位姑娘自愿献身,那才妥当。”
黄玉笙撇嘴一笑,问:“可这降魔大会又在哪里开,又由哪派作东呢?”
天枢道长道:“此事关系到我们仙界名声,需万分谨慎才好。我们两派作东自然不可,白泽观那边,现下已乱作一团,更做不得指望。况且无论谁主事昆仑,都不大可能同意让这等事情在昆仑发生。不过那位白姑娘和奇龙砚此刻正在天禄岛,既然宝物在天禄岛上,我想降魔大会若在天禄岛举行,也是名正言顺的。”
黄玉笙道:“天禄三仙又不蠢,怎么可能轻易同意此事?他们天禄岛素日里与世隔绝,淌这浑水于他们又有何好处?”
天枢道长笑道:“师妹,这天底下,但有些本领的人,谁又是甘于寂寞的?天禄三仙所以隔绝于世,不是他们不想与我们仙山往来,实在是另有原因。那岛主是星辰子的徒孙,星辰子又是被我们祖师爷逐出山去的,这层关系在,他这身份终究尴尬。重光散人和玉笛麻姑都是我师伯在凡间授法的弟子,当年我师伯还在的时候,他们二人与玄鹤宫还有些许往来,后来我师伯一死,他们与玄鹤宫的往来便日渐稀疏了。何况我们玄鹤宫俗修弟子一早便分化为两派。一派认为我在四代弟子中资历最深,来日应由我继任掌门之位,一派则认为我师父本是捡了便宜才当上掌门,我师伯大弟子晏孤鸣既死,最有资格承接掌门之位的应是陆白英才对。”
“想来重光散人和玉笛麻姑是支持天玑道长的?”
天枢道长捋须道:“你想呵,陆白英原是我师伯二弟子,若我师伯未死,没了晏孤鸣,首选继任人自然就是她。我师父飞升之际也不知顶了几多压力,才将掌门之位传到我手上。其实在他飞升前五年,为了预防山中内讧,他早布局一众俗修弟子,与他们些许承诺,令他们效忠于我。一旦天玑造反,这些俗修弟子便赶来丹霞山助我平叛。不过好在师父的担心没有发生,天玑道长这许多年对我倒还敬重。说起来,多数时候我们玄鹤宫还是一团和气,上下齐心的。就算私心里有些嫌隙,明面上总算过得去。可是过去支持天玑继任掌门的俗修弟子却与我们老死不相往来了。”
黄玉笙点头道:“听谢师兄如此道来,我便想得通了。说到底,天禄三仙邀你前往天禄岛,一方面是为了剑谱,另一方面是借此机会与玄鹤宫修复关系。不过我要提醒师兄一句,这三人实在不容小觑。他们当真在天禄岛作东举办降魔大会,不管那白姑娘是自愿献身还是被逼无奈,总归要牺牲一个凡人。他们不会不知,以活人性命祭法乃仙门大忌,虽然到时候我们三派都牵涉其中,真要担这违德之责,恐怕他们三人是首当其冲的。凡人都知无利不起早的道理,他们三人若甘担此责却无所私欲,那倒是怪事了。”
天枢道长笑道:“我若没有猜错,天禄三仙无非是想找我们做靠山。别的想法,他们不会有也不敢有的。”
“你也不怕我们上得他们的岛却出不来?莫要忘记我们才将吃过亏,凡事还需谨慎才好。”黄玉笙道,“不过谢师兄,那奇龙砚究竟有何神威,竟值得我们仙界如此大动干戈?我们重明观立派以来,从无取凡人之心祭法的先例。我丑话说在前头,除非那奇龙砚确有非凡之处,否则,这降魔大会我是不会参与的。”
天枢道长道:“实不相瞒,奇龙砚本身并无多少威力。不过,只要以奇龙砚修炼内丹,有事半功倍之奇效,更重要的是,这奇龙砚与玄凰圣君的五麝神鼎有些许联系。据我所知,由这奇龙砚亦可炼出媲美太华伏魔珠的神丹来。”
对天枢道长所言,黄玉笙未予质疑。离开后山,回了房,黄玉笙唤来顾乘风、苏荣和两名册外弟子。她怕丹霞七杰偷听,画了两道灵符,吩咐两名册外弟子以真元护符,阻断外来法力。
顾乘风看出来,重明、玄鹤二派关系已不复从前,低声问道:“师父,你如此防备,莫不是玄鹤宫里有奸细?”
黄玉笙摇头苦笑道:“若是出了奸细,只管拔除便是,反倒简单了。方才天枢道长带我去后山密谈,他竟说起奇龙砚来。本来他才去了天禄岛,提到奇龙砚也不算稀奇,怪就怪在,他说那奇龙砚有精粹修为之功,又可炼化神丹仙珠,可是我明明记得你上次说过,那奇龙砚除了克制五麝神鼎有奇效,并没有别的大用。”到此处,她又看看苏荣,说:“你们两个都仔细回想,那灵毗上仙可说过别的话,兴许是风儿说漏了?”
苏荣瞥一眼顾乘风,对黄玉笙说:“除了克制五麝神鼎,有关奇龙砚神威的细节,灵毗上仙确未多言。她只说欲令奇龙砚灵须复萌,唯有以法换法,以道换道才可。”
“崆峒山门徒修的都是玄鹤宫法门,复萌奇龙砚的灵须若有此等代价,天枢道长是不会不知的。奇龙砚能驱驭五麝神鼎固然也算得上乘法宝,可是他又不知五麝神鼎的法门要义,便是从狄樱手中夺走五麝神鼎,于他玄鹤宫并无多少裨益。”黄玉笙道,“丹霞山最不缺法宝,他们自己收服的宝物纵然难比五麝神鼎,那许多宝物合力之法,岂是五麝神鼎一件宝物可比的?天枢绝不会仅仅为了驱驭五麝神鼎便冒道行尽失,甚或仙根折损的风险。除非他想糊弄我们,叫咱们替他冒险。”
顾乘风道:“师父,虽说各人有各人的私心,我总觉得天枢道长不会是这样的人。”
黄玉笙反问:“难道是灵毗上仙撒了谎不成?”
顾乘风道:“其实玄凰圣君自立门户以后,所修法门虽仍以苍南咒为根基,其门徒三华运转之道是另有发展的。丹霞山上的人未必推演得出玄凰圣君门下法术仙宝的阴阳五行运化之道。有件事说起来,我倒差点忘记了。听说奇龙砚的秘密,天枢道长还是从付千钧那里得知的。”
“你是说,兴许天枢也是受人蒙蔽?”
顾乘风道:“天枢道长有无受人蒙蔽我自然不敢妄断。不过我坚信天枢道长绝不会有意诓骗我们重明观,甚至怂恿我们以身试险。”
黄玉笙叹道:“以我对天枢的了解,我自然也不愿相信他会做出这等事来。可是风儿,凡间有句话说得极好,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就说眼前吧,那韩中直虽有几分滑头,素日里倒看不出他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你们万万想不到,此次白泽观突袭丹霞山,领头的是上官龙,背后使劲怂恿的,竟是韩中直。”
顾乘风道:“会不会是窦虎忌惮上官龙,随口胡诌的?”
“我就是怕他不敢说实话,骗他说上官龙已为我们重明观阵法所囚。据他所言,丁贤梓一个月前,每到子时便在丹房内躁郁不安,好几回冲出丹房,直奔后山九寒泉,以泄躁火。想来是他去年所受伤情未愈,他又急功近利,强行练功,以至邪火郁积,经脉受损。”黄玉笙看着晃悠悠的长明灯,接着说,“上官龙其时并不急于动手。他虽仙资平平,倒不是个冒失人,依他的性子,还需等到丁贤梓经脉之伤进一步恶化,以至仙根折损之际动手方才稳妥。然而韩中直却成日里嘀咕着,又说丁贤梓道行极深,万一他突破玄关,修为更上一层楼,此后便再无这等机会;又提醒上官龙现已修行六百年,虽然平日里小心翼翼,恐怕再过几十年仙根便不堪其法力之盛了。万一到时候油尽灯枯,上官龙自然只有死路一条,便是寻到借体重生的机会,人家仙资稍优越些的,他也难得成功夺舍。不如趁现在他肉身尚佳,取丁贤梓而代之。只要炼成元婴珠,上官龙先天之不足自然可以弥补了。”
说到此处,黄玉笙回身看着两位弟子,笑道:“再稳当的人,耳根子叫这歪风不停吹着,总有动摇的时候。依窦虎所供,正是受韩中直蛊惑,上官龙才下定决心,扳倒丁贤梓。上官龙先假传命令,将李冬寻和宋渠支下山去,再将尚未收买的册外弟子安排去天山采摘仙草,说是为丁贤梓炼制丹药之用。随即,他在昆仑山上布下重重瘴法,与一众叛徒合力,才制服了丁贤梓。”
苏荣道:“如此说来,师父和师兄师姐在黄羚谷遭白泽观暗算,主谋的必定是上官龙和韩中直,而不会是丁掌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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