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视着我,漆黑的眼中有点点火光在跳跃。他坐到摇椅前的地毯上,半仰头看着我,“你可不可以老老实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我点头,没有人可以拒绝他此时的眼神。
“是不是公司里的每个人都认定宋翊会赢?”
早知道是这个问题,我无论如何也要拒绝。我期期艾艾地说:“我不知道,应该不是吧!公平竞争而已,何况Mike一直很赏识你,也一直在全力帮你……我……其实……”在他的眼神下,我的头渐渐低下去,哼哼唧唧了半晌,一横心,索性竹筒倒豆子,一口气全倒了出来,“宋翊毕业于美国的名校,华尔街上的很多人和他都是校友,你也应该知道,美国人很重视校友群的。他又在总部工作了六年,同事们私下说他和MG的几个大头关系很不错,有去纽约出差的同事看到他和他们打高尔夫球的照片,他们说,其实上头早认定是他了,只不过一不好拂了Mike的面子,二不好伤害员工的积极性,毕竟你是MG中国大陆区的开国功臣,所以这个过场是一定要走的。”
屋子里静得让人发寒,我搜肠刮肚地想找几句话安慰一下他,可是脑袋昏昏沉沉地,想了半天,只想出句,“你的能力,中国的金融圈子人人都知道,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话出口,看到他的脸色,立即反应过来,我说错话了,说了一句大大的错话,“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MG当然不会让你离开,你也当然不会离开MG……”
“好了,不要再说了。”
他面无表情地截断了我的越抹越黑,我满心懊恼,只能端起酒杯,痛饮一杯,幸亏天底下有酒这东西,不管千愁、还是万绪,总可以让你暂时忘却。
陆励成也端起酒杯,两人沉默地喝着闷酒,半坛子高粱酒喝下去,陆励成的话渐渐多起来。他无意识地替我摇着摇椅,我蜷在上面,眯着眼睛,不停地笑。
“苏蔓,我一直很拼,今日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赤手空拳打下来的,十四年前,我进北京城时,我的行囊只是一床棉被,加三套衣服。”
我用力点头。
“我是农村考生,我爹娘刚刚会写自己的名字,一切都要靠我自己,我们省的高考分数线又高,不像你们北京生源,北京人上清华北大的分数在我们省刚刚超过重点大学的录取分数线。”
“嗯,嗯,轻点摇,我脑袋有点晕。”
他很听话地轻轻摇着,“我是名不见经传的北京小大学毕业,宋翊是清华毕业,我在人大读了个在职MBA,他是伯克利的金融硕士,我在国内从替Mike打电话、泡咖啡、记录会议摘要做起,他一出来就是华尔街上的精英,我花费十年的时间,才到今天的位置,他只用了六年,但论真才实学,我不觉得自己比他差,他能做到的,我都能做到,而我在中国市场能做到的,他却不见得能做到。”
听到宋翊的名字,我脑袋很疼,心很乱,去端酒,却发现酒杯已空,“我要喝酒。”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随手把自己的酒杯递给我,我扶着他的手,连喝了两口。“可是……”陆励成摇着头笑起来,“中国的现状就是那么奇怪,只要是国外回来的海龟,就带着一圈无形的光环,似乎只要是土鳖,就注定了先天弱小。”
他的话怎么这么熟悉呢?努力地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一个大学时的老师,远赴英伦时,留给我的感叹就类似于此,院里天天嚷着要创世界一流院校,搞人才引进,结果就是引进了一堆海龟,逼走了一堆土鳖,这个我最喜欢的老师就是被逼走的老师之一。大姐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公司里高管层的空位,即使国内明明有合适的人才,总部也视而不见,就是喜欢从海外不辞辛苦地弄一个过来。
想着那个老师,年纪已老大,却被生活逼得要到国外闯荡,一切都要重新开始,想着大姐的事业瓶径,我长吁短叹。
陆励成听到我的叹气,给我加了一点酒,与我一碰杯子,“我自己都不叹气,你叹气什么?我相信事在人为!”
我稀里糊涂地陪着他喝干了酒,等放下酒杯时,我已经想不起来,我刚才为什么叹气,只是看着他眉目间的坚毅和自信,感受到他一往无前的决心,无端端地替他开心着。
他看到我的笑容,也笑起来,“苏蔓,我……”他凝视着我,欲言又止。我伸手去摸酒杯,他握住了我的手,神情异样的温柔,“先别喝酒了,我今天晚上带你出来,不是为了什么差旅费用,而是想告诉你句话,我……我……你想不想听个秘密?”他的眼神竟然透着紧张。
我点头,再点头,嘻嘻笑着,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吁的姿势,弯下身子,俯在他耳边,小小声地说:“我,我告诉你个秘……秘密,你要保密。我……我好……好喜欢宋翊。”
头一歪,栽到他肩膀上,彻底昏醉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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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醒来时,头疼欲裂,看着完全陌生的小屋,不知身在何处,发了半晌呆,才想起陆励成,这个屋子是陆励成的!我腾地一下从床上跳起来,扯着嗓门大叫:“陆励成,陆励成……”
屋内鸦雀无声,只窗口桌子上的一个旧闹钟发着滴答滴答的声音,我走过去,拿起压在低下的纸条。
“下面的电话可以送你回市区。”
没有解释,没有道歉,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手机号码。昨天晚上的事情一半清楚,一半模糊,刚开始我很害怕,后来我很生气,再后来,我好像不生气了,我们就在喝酒,再然后……我就醒来了。我皱着眉头思索,陆励成究竟什么意思,难不成就是因为周五的晚上太无聊,所以需要抓一个人陪他喝酒?
嘴里喃喃咒骂着他,按照他的指点,拨通电话号码,对方说十五分钟后来接我。我匆匆擦了把脸,打开冰箱,从冰箱里顺了根香蕉,坐上了一辆破旧的面包车,下车付账时,男子说着一口北京土话拒绝了我的钱,“陆先生会付的。”说完,就开着车飙出了我的视线。
我拖着一堆行李,百感交集地走进自己的大厦,我回个家容易吗?给老妈打电话,告诉她明天我回家,今天实在折腾不动了,决定先泡个澡,然后让麻辣烫给我接风洗尘压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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