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追过去,因为即使我抓住她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死皮赖脸的逼迫对方说出为什么要哭吗?
我做不到,她也一样。
抬脚向前走时,柊明华已经消失在视野中。
“柊学妹呢?找到了吗?”凛见我一个人回来,好奇的问我,在出发去找柊明华之前,我正和她在一起。
“找到了,她先走了,”我一想到那张哭脸就忍不住叹气,“或者说她逃跑了。”
“逃跑?”凛与我并排穿行于操场,听到这句话后侧过身望着我。
“对,我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哭。”那份疑惑不解缠绕着我,脚步声似乎也发泄似的故意重了些。
初秋的阳光柔和的穿过树叶的间隙洒在不远处母亲的身上,她看到了我,冲我招了招手。
“然后龙一问她为什么哭,结果柊学妹没有回答就跑开了?”少女的回答就像是亲历者的回忆一般。
坐在树下野餐布上的母亲放下手后,就和旁边一位陌生女人攀谈起来。
我对着凛点了点头,眼神却停在了那位黑发马尾的年轻女人身上,她是谁?
“就是这样,你怎么知道?”
“把自己代入到柊学妹得出的结论,”凛的话带着小小的得意,“被学长看到脆弱的一面,大概觉得很不好意思吧。”
“原来是这样吗?”是我的想法太过理所当然了吗?我还以为我问她她就会全部说出口。
“当然,难道龙一觉得你问什么对方就会乖乖说出口?”
“那个时候的确是这么想的,”我们步履不停的踩上了草坪,小心的避开席地而坐的学生和家长,“但这可不是莫名其妙的自信……”
“我只是觉得哭着的她和你很像,以为她会和凛一样——。”
“什么一样?”凛拽住了我的衣角。
什么一样?答案是我无法用语言描述出来的,也就在这个瞬间我察觉到了柊明华不会对我开口的理由。
在她看来我只是一起工作的学长,所以我始终被她防备着。
而凛眼中的我是更近一步的关系,如果哭着的是凛,她在看到我的时候一定会赶在我问她前把原因全盘托出。
“不一样,”我对上青梅竹马的眼睛,认真的解释道,“我想错了,凛和柊明华完全不一样。”
“我不知道柊明华她会找谁去排解那次哭泣的委屈,但凛一定会来找我。”
大概是错觉,耳边的嘈杂声似乎小了不少。
“龙一!”几步之遥外的母亲喊着我的名字,她旁边那位陌生女人也抬起了头——她的长相和凛如出一辙。
要说的只有这些,移开目光向前望去,我没去留意凛的表情,只顾着加快脚步朝母亲奔去。
停在野餐布前,接受着两位女士的目光检阅,我看向母亲等待着她向我介绍她旁边那位的身份。
“这是我的姑姑,”凛追上了我,顺着她伸出的手臂,指尖所指向的那人爽朗的笑了起来,“凌里咲。”
姑姑?我以为是更年长成熟的女性,没想到这么年轻。
“您好,我是入江龙一。”还没摆正的握手姿势被对方半路截了过去。
“你好啊,入江。”紧抓着我手的凌里咲盯着我打量了好一会。
凛的姑姑是个很健谈的人,整个午休我吃下去的每一口都伴着她的说话声,最后即使不交谈也了解到了她的大致情况。
二十出头的年纪,和凛住在一起,过去一直出差,前段时间才在本地安稳下来,工作是舞蹈室的老师。
“不想和凛分开了嘛。”她如此解释自己回到这座城市的原因的。
说着一把搂过身旁的凛,像小动物似的亲昵的蹭了蹭少女的秀发,在姑姑的怀里的凛笑了起来,那开心的模样让我安心不少。
说实话,从高二开学的第一天起,在稀里糊涂的闯进天台,巧合般的拦下了想要自杀的凛后,不安就始终盘旋在心头。
害怕未来的某天凛会再次重演天台那一幕,所以我对青梅竹马倾注了过度的关心。
但越是靠近凛,越能体会到她沉重且无法与人言说的过去,那份在外人看来是轻飘飘几句话就能描述的苦楚日日夜夜压在她的肩头。
我能看到,但我一直没自信能救下她,至少不是现在。
所以能有个人,能在除学校之外的时间陪在凛身边真是再好不过了。
谢谢你,凌里咲。
“谢谢你,入江,”午休结束时,凌里咲把我拉到一旁,她背对着母亲和凛低下头,紧紧的握住我的手。
“过去我还没有能力……”女人抛开那副健谈开朗的模样,在我惶恐的视线中快要维持不住平静的腔调。
“……谢谢你陪在凛身边。”她几度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能吐出那一句感谢。
片刻后面色如常的直起身来,拍了拍我的肩膀的动作符合她在众人面前的人设:“入江,体育祭加油!”
要不要找个机会和凌里咲聊一聊?或许能知道更多有关凛的过去。
但现在并不是考虑这件事的好时机,下午还有社团接力赛等着我,至今我还能清楚的回忆起上一年跑到倒数时的不甘。
我早早的和读者协会的大家集合,在等候区活动着手脚。凛今年什么都没有参加,于是专心在看台上喊着我们的名字为我们加油。
但第四名的比赛成绩是登不上领奖台的,我们在台下羡慕的盯着颁奖过程,高梨愤愤不平的表示下一年一定要拿到奖牌。
众人纷纷附和,只有加藤罕见的沉默了。
在体育祭结束后,我们读者协会全员加上接替我摄影师工作的竹内进,一行人准备去家庭餐厅大吃一顿犒劳比上一年进步不少的第四名成绩。
走之前我看到了孤零零坐在看台上的柊明华,那副样子让我想起了雨天等待着有人领养的纸箱小狗,于是我走了过去。
“柊明华,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家庭餐厅?”三个台阶之上的少女抱着腿,头枕在膝盖上眼神发散。
“家庭餐厅?”柊小姐疑惑的看向我。
“什么都能点到的餐厅,我们要去的这家很美味。”我的嘴里回想起她曾塞给我能量棒的奇怪味道,最后还是用了美味这个词来诱惑她。
“我想——我不能去。”开头还是欢快的声调急转直下,少女垂着眼睛避开了我的邀请。
“为什么?”她的眼眶恢复如初,午休时那张哭泣着的脸庞只有我见到过。
“我只认识你和凛学姐,而且我还有课,一会会有人来接我,”柊明华失落的解释着,“抱歉,入江学长。”
第一个理由我还有信心能说服她,但有关学习的第二个理由呛得我哑口无言,总不能强硬的带着学妹逃课吧。
柊家的家教真严格啊,告别后我感叹着人与人之间的不同,庆幸自己父母相对自由的教育方针。
我们几个在家庭餐厅里占了一张桌子痛快的吃了一顿,揉着肚子满足的出来后,女生们结伴去了甜品店,而我喊住了加藤。
他在体育祭的沉默总让我莫名在意,在旁敲侧击下他说出了有关高三补习班的决定。
比我们大一级的加藤社长选择了大学这条路,预备着和朋友利用放学时间参加补习班。
这就意味着他要退出读者协会。
“对着高梨她们说不出口,”加藤叹了口气,“我并不擅长应对这种场合,抱歉。”
“入江,能不能拜托你过几天你代替我去说——”
“我拒绝。”我摆出一副没得商量的样子盯着他。
“这种事还要代劳吗?太逊了,”深吸一口气,我心里莫名窝火,“加藤前辈你在害怕什么?”
沉默中我替他开口:“是高梨吗?”
对方愣住了,不可思议的抬头望向我,这个反应就是答案。
我微微侧头给竹内进使了一个眼色,随即猛地揽住了加藤的肩膀:“走吧,我请你去酒吧。”
那口气听起来就像是要去喝酒一般,还没等加藤反应过来,最佳助攻竹内进就拦停了一辆出租车,和我一起把加藤塞进了后座。
我一度怀疑那天竹内进的特调里加了酒,要不然为什么我们就像喝醉似的什么矫情的话都敢说出来。
彼此之间恨不得把从出生到现在所有的好事坏事,那些迷茫的羞愧的欢乐的喜欢的塞进对方脑袋里,最后竹内进不知道从哪搬来一套卡拉OK,加藤看到后两眼放光冲上前扒着话筒唱个没完。
“能和入江成为朋友真幸运啊。”临走时他好像说了这么一句,但那时我灌了一肚子饮料,又在出租车上晃荡了一路,下车后只顾着吐了,晕晕乎乎的回头时只望见了出租车尾。
幸好他已经走了,毕竟我和加藤一样也有不擅长应对的场景。
第二天午休时,凛拿走便当时把手中的蛋糕袋交给我:“这是柊学妹的份。”
然后又从背后拿出一个大很多的袋子捧给我:“这是龙一的。”
“太多了,凛,”我接过来低下头朝里瞅了一眼,“这么多根本吃不完。”
这么显眼,她是怎么拿进学校来的?
“放学带回去给惠阿姨还有叔叔一起吃,”少女得意洋洋的笑着,“我有几种可是买了三份哦。”
“单独一个的那种是特地给你留的,龙一一定要全部吃光。”
“谢了,”我费劲提了提袋子,准备把它拿进教室,“回礼的话,草莓挞怎么样?”
“怎么觉得像是等价交换似的,我给龙一这些可不是为了蛋糕换蛋糕。”
“我知道,那句话是替我妈问的,你觉得她今晚看到这一大袋子会心安理得的收下?如果不提前问你,她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回礼。”
“……我已经想象到画面了。”凛抬起头,无奈的笑道。
就这样,除了一成不变的便当盒,与我一同踏进学生会办公室的还有带给柊明华的蛋糕。
“超好吃啊!”学生会长举着叉子,眼睛不曾离开敞开的蛋糕盒中那甜腻的奶油。
吃完后,或许是糖分补充完毕,她喋喋不休的向我吐槽自家厨师给她准备的营养搭配餐。
“我保证,任何人的评价都是难吃,区别只有在难吃前面形容词数量。”少女撇嘴瘫倒在沙发一端,这是她第一次走出办公桌。
“和家里面商量试试?”我说话的声音都降低不少,生怕把柊明华吓跑。
“不要,”对方一骨碌坐起来,嘟囔着朝我埋怨道,“说不定爸爸会生气,毕竟出发点是为了我好。”
“只是午餐建议而已,这都没得商量?”
“没得商量,”少女顺手从一旁抓来一个抱枕紧紧抱在怀中,凌乱的刘海后露出一双眼睛盯着我,“爸爸很忙,我不能再给他添麻烦了。”
那份固执滚过沙发传到我这边,我抓住了,但我以为那只是万千普通父女关系中的一种——忙于事业的沉默父亲和稍显寂寞的懂事女儿。
结束这个话题后,我们又聊了很多,但大部分都是她在听我说,听我说读者协会、听我讲起家庭餐厅、听我评价竹内进工作的酒吧……她很喜欢这些,认真听着的的时候眼睛也亮了起来。
与其说是喜欢,更像是向往我所描述的场景。
时间逐渐深入秋天,凛在某个放学后把我拐到了酒吧,门后是为我准备的生日派对。
从加藤他们送的礼物是相册,翻开后全是我的照片。
竹内进在我收下游戏后又递给了我一个小盒子,他说是弥生亚纪送的,作为感谢我在梦夏由佳欢送会的那次挺身而出。
凛的礼物和上一年相同,围巾的阵脚却比上一年整齐了不少。
“每年都要戴上我织的围巾哦,”少女帮我把围巾叠好放回礼物袋,“下次就是最完美的手织围巾了,这样龙一就可以戴好多年。”
“然后从第一场雪带到最后那一场雪。”我看着她低着头认真的系上蝴蝶结,忍不住念起上一年的今天所说的话。
其他人围着卡拉OK已经开始了狂欢,吧台顶上悬挂的灯光穿过眼前少女的睫毛落在她眼中。
“凛。”我喊了她一声。
“嗯?怎么了?”青梅竹马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看向我,在视线触碰到我的那一瞬间再自然不过的笑了起来。
和过去相比,有我陪着的凛有在一点点走出过去对吧,所以未来一定会慢慢朝着我所期望的那般发展。
“下雪那天,出来玩吧,”说这话时我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只觉得心跳得飞快时声音在颤抖着升高,“就你和我。”
后面的记忆像是在雾中一般遥远又模糊,凛她答应下来和就被大家拉走了,我手上也被塞进了话筒,然后就尽情的唱啊跳啊直到夜幕降临。
派对结束离开酒吧时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秋雨,我们一路小跑到街口准备打出租车,凌里咲却开着车稳稳当当的停在我们面前。
是凛把她喊来的,凌里咲的舞蹈工作室正巧就在附近,所以就在收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赶过来。
“上车吧,我保证把你们一个个都送回家。”女人摇下车窗,示意我们一行人上车。
把额头上的水珠甩出车窗,我关上车窗后迎面就收到了凌里咲的生日祝福:“生日快乐,入江。”
她熟练的开着车,目视前方时嘴也不闲着:“早就从凛那里知道你今天过生日,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所以什么都没买。”
“不,不需要——”
“但我还是准备了一份大礼,”女人把车停在红灯前,在数字不断跳跃的倒计时中对我开口,“就是我的一对一舞蹈课。”
“哈?”
“喂,入江,你别这副表情啊,我的私人课程可是很贵的,现在可是免费送你。”
我此刻的心情就像拆礼物时拆出来一整套试卷。
“谢谢。”生无可恋的倚在副驾驶,我机械的回答道。
“就当来参观课程也可以啊,”大概是因为我的反应,凌里咲丧失了自信,“我可是拿到了不少奖,也算是小有名气的舞蹈家啊……”
“真的吗?”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后座按耐不住好奇心的高梨出声问道,“凌里小姐是舞蹈家。”
我侧过头,端坐在驾驶位上的女人年轻优雅,现在正值事业巅峰期的她耐心的回答着高梨的问题。
“真的欸,”高梨举起手机把她搜索到的信息展示给我们看,词条下的照片正是抱着奖杯笑容灿烂的凌里咲,“这是半年前的交际舞大赛。”
被称赞声包围的凌里咲非常满足,她扭过身,准备回答已经化身为粉丝的高梨的下个问题。
“为什么要回来开工作室呢?”高梨滑动着手机屏幕,语气中满是惋惜,“明明现在势头正盛,也没有到退役年龄……”
凌里咲僵住了,我坐在离她最近的副驾驶能清晰的看到她脸色一寸寸暗下来的过程。
“啊,”我的声音击碎了沉默,“绿灯。”
似乎陷入了回忆的凌里咲被我惊醒,她慌慌张张的转回来,握着方向盘时明显魂不守舍。
“凌里小姐她拿到了奖后已经没有遗憾了,所以准备向世人传授舞蹈之美,”在雨中行驶的车里,我娓娓道来自己编造的理由,“正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她正是参透了这一点才回到了这里,决心要成为优秀的舞蹈教师。”
我的胡言乱语没有被任何人阻拦,凌里咲也没有。
凛的头抵在车玻璃上,车内镜里始终照不出她此刻的表情。
那是秋天的第一场雨。
“入江学长,生日快乐!”生日的第二天,柊明华送上了最晚的生日祝福。
“谢谢。”我把手中的盒子递给她,是昨晚为她留下的那份生日蛋糕。
“哇,”少女一个闪身从办公桌后窜出来,飞速的从我手中取走了盒子,“只要说一句话就能白得蛋糕,赚大了。”
喂,当着我的面这样说真的好吗?
像是听到了我心里的吐槽,柊明华一遍拆开盒子一遍解释着昨天的缺席:“本来答应凛学姐要去了,但突然要为明天的宴会做准备。”
“管家一直盯着我,所以就没机会跑出来,对不起啦。”
迫不及待的叉起一大块塞进嘴中,学生会长吃东西说话两不误:“生日礼物暂时没想到送啥,本打算送能量棒给你——”
少女废了好大劲才咽下去,突然噤声的那一瞬间还以为她吃太急噎住了。
“但被我吃光了。”柊明华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所以我只能送你其他的了,家里的那些我不太想拿,只能给你属于我的东西。”
她小口的吃着蛋糕,忐忑的望着我:“入江你不会嫌弃吧?”
“不会,其实不送也没有关系。”已经坦然接受了凌里咲的舞蹈课礼物,我自认为什么都能接受。
“当然要送了,不仅是要给你,我也要给凛学姐准备好生日礼物,”少女得意的挥起叉子,向我透露着未来的计划,“既然你同意了,我明天就带过来,好好期待吧,入江!”
她这次没有在我的名字后加上学长,是太得意所以忘记了吗?
第二天午休,柊明华什么都没有带过来。
“对不起,我今早放在桌子上了,但走的时候忘记带来了。”少女愁眉苦脸的瘫倒在沙发上,即使我再三表示没关系也不见她的脸色有丝毫缓解。
“发生什么事了?”我察觉到了学生会长的异样。
“入江,”她把头转向我,吞吞吐吐的开口,“我要是成为了学生会长,你还能做副会长吗?”
“在此之前我有个问题,”我问她,“你要是赢下学生会选举,还会把学生会其他职位招齐吗?”
“会。”柊明华愣了楞,坚定的点头。
“这样的话就可以。”我放下心来,一米外的沙发另一端坐着的少女却没缓过神来。
“什么可以?”她呆呆的问我。
“学生会副会长。”我回答道。
柊明华听到后张大了嘴,猛地坐起身的那副样子恨不得要吃了我。
总之,未来的上司,有着些许秘密的柊学妹很开心。
放学后,我早早的就来到了读者协会,闭着眼在书架那边抽出一本书读了起来。今天不仅是借阅清单大功告成,也是加藤决定要坦白自己要退出社团的日子。
不知翻过了多少页,窗外响起了雷声,我起身去关上了窗户,转身时正碰上霜月和高梨结伴而来。
“加藤还没来吗?”高梨拉开椅子问我。
“凛没和入江你一起吗?”霜月好奇的瞥向我身旁的空椅子。
没由的,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不安在潮湿的空气中愈演愈烈。
“加藤等会就来,”我从书包里掏出手机,急匆匆的点开凛的号码,“我去给凛打个电话。”
关上读者协会的门,我站在走廊的窗前。
“嘟——嘟——嘟——嘟……”大片乌云在头顶蔓延,暴雨前夕总是压抑又沉闷。
太漫长了,就在那份不安马上就要把我击倒之时,电话被接通了。
“龙一?”熟悉鲜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得以大口呼吸。
“你在哪里?”确定凛安然无恙后,我轻松不少。
“刚从酒吧里出来?”
“酒吧?”
“对,竹内同学告诉我姑姑她喝醉了,我害怕她出什么事就来找她,现在就回学校。”
“凛,没问题吗?”
可能是手机的问题,我总觉着凛的声音和平时不太一样。
“有。”以那声委屈的赞同为起点,电话那段传来少女断断续续的哭声。
她似乎蹲下了,先是布料摩擦声,然后是闷闷且剔除杂音的哭腔。
良久,少女仿佛就在耳边的呼吸声被我听了好久。
然后是凛第一次向我求助:“龙一,我想见你。”
我答应下来,嘱咐她路上注意安全,在挂断电话后,惊觉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入江,”姗姗来迟的加藤从走廊的另一端朝我走来,“你怎么不进去?”
“刚才打了个电话。”我转过身,举起手中握着的手机示意道。
抬起的瞬间就意识到自己举错手了。
细长的链子就这样甩到了我的胳膊上,当我转动着眼珠把视线定格于悬于空中的那只手时,瞬间就认出那抹在雨天也不曾黯淡的金色。
“怀表?”加藤凑上前来惊叹道,“还挺好看,入江你在哪买的?”
我没回答,我也想问自己从哪得到这个东西。
这是第三次见到这块怀表了吧,我正想说些什么,身体却不受控制般擅自行动起来。
握着怀表的左手把怀表盘掀开。
为什么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动作,我接下来要干什么?
紧接着,右手食指勾起,向着表盘砸去。
为什么要敲表盘?时针为什么是静止的?
抬起右手腕后,第二次敲击继续。
我能感受到怀表背面的刻痕,那刻着的是“去救凛”。
没等我思考这一系列动作和背后字迹的关联,第三下敲击沉闷的响起。
【————】
只有我一人在的读者协会,听到雷声正打算在下雨前把窗户关上的途中,手心中传来遗物的触感,我低下头,是怀表。
前两次的经验告诉我,现在立刻赶到凛的身边是唯一的选择。
“凛,”门都没来得及关,我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冲下楼,“你在哪?”
“要去酒吧?”下楼梯时迎面碰到了上行的霜月和高梨,一个健步把疑惑的二人甩在身后,“就在原地等我过去,千万不要动。”
虽说完全没必要,但只有这样做才能稍微抚平我不安的心。
一路跑到校门口,我拦了辆出租车,把凛的位置报给司机后我终于有空挡喘口气。
本该紧紧握在手里的怀表不知何时消失了,我捂着头总觉着自己正行走于某人指出的未来
但我不后悔。
我坚信着自己所做出的选择,而凛也说过她也会同样支持我。
所以,我选择了凛。
在我的催促中,出租车很快便停在了凛的身旁。
我跳下车,冲了过去,以确认那是完整的平常的凛。
“龙一!”她举起手中的伞笑着喊我。
“你怎么突然说要来找我?”少女熟练的拐到我的一侧,仰起脸来望着我。
“放学那会本来想去读者协会,但竹内同学突然发消息告诉我,说是姑姑在酒吧喝醉了。”
“不过现在酒吧的店长正在看着她,所以也不必担心。”
“只要把姑姑她送回家就好了。”
凛带着我向前走,越来越快的语速中她的步伐也越走越快。
到最后几乎是跑到了酒吧,我们没有停留,一起推开了大门。
昏暗的灯光下站在吧台里的竹内进格外显眼,他看到了我和凛并不吃惊,什么都没说,他指了指一个角落。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趴在桌子上的女人手握着酒瓶正嘟囔着什么。
我坐到那人的对面,发出的声响惹得对方抬起头,醉眼朦胧的瞥了我一眼。
“入江!”发出那声惊呼的正是凌里咲。
“你可不能喝酒哦,”她毫无形象的倚着桌子,晃荡着酒瓶对我开口,“未成年静止饮酒。”
成年了就会变成酒鬼吗?我颇为头疼的看着摆了半个桌子的酒瓶,心想酒吧里还能直接对瓶吹?
“啊!我知道了,”酒鬼打了个酒嗝,恍然大雾般的冲我叫嚷着,“你是来找我学舞蹈的是吧。”
“时间会证明你的选择是正确的,你别……别看我现在是个老师,但——嗝——我原来可是拿奖拿到手软的女人。”
“当时谁见了我不得哭爹喊娘的找我……找我合影,一酒店那粉丝多的——嚯——保安都拦不住……”
“所以,”凌里咲咧着嘴笑了起来,“你小子得了这么大便宜就……就偷着乐去吧。”
未来我不知道,但现在我并不乐。
酒鬼姑姑越说越起劲,我能感受到周围人逐渐锐利的视线。
“咲!”凛夺走酒鬼姑姑手中的酒瓶,“我们快回家吧,别给酒吧添麻烦了。”
凛似乎颇为生气,她捧起对方的脸试图想让对方清醒一些。
“小雪?”凌里咲目不转睛的盯着凛,喃喃的念出了其他人的名字。
那正是凛的母亲的名字,我在千鲸镇的墓园里见过。
然后,没等我和凛做出反应,凌里咲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抓住了眼前的少女。
“小雪姐,我好想见你。”她流着泪抱住了她想见到,她所认为的那个人。
“对不起,对不起,我那时候为了比赛,连你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女人像是找到了发泄口,哭着把那些压在心底的话都说了出来,“明明是你鼓励我去学舞蹈,但……但我回来时谁都不在了。”
“我想把凛带走,但我那时候连自己都照顾不了,对不起。”
“这些年我拼命跳舞,参加比赛,赚了好多钱,但这些什么都改变不了。”
“家早就没有了,我能回哪里?哪里是我的归宿?”
“哥哥不在了,小雪你也不在了,只剩下凛一个人。”
“凛她平安长大了,但她过的并不好。这么小的孩子,这么小就没了你和哥哥,除了她那位外公,就只剩下我这个离开这么多年的姑姑。”
“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不认识我了。”
“我亏欠你和我哥哥,但我最亏欠的就是凛。”
“在给凛办转学时我知道凛被欺负了好久,问她的时候她只会笑着说自己没事。”
“怎么可能会没事,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当时没有冲到教室打死那些欺负凛的人。”
“我现在晚上都会想起这件事,然后想起你和哥哥,但你们从来都没有出现在我的梦里面。”
“有时候看着和你长的越来越像的凛就忍不住要哭出来,但她这样小的孩子都没有哭,我又怎么能哭的出来。”
“凛和你很像,从来只为对方考虑,自己的事情却毫不在意。”
“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凛。”
“对不起,小雪姐,能不能告诉我,我做到什么地步才能弥补这一切?”
“我知道人死不能复生,但求求你,我一直想见你一面,我只想知道做什么才能让凛恢复到从前。”
“我会对凛好的,我会学着给凛做便当,我会带凛买蛋糕,我会实现凛所有的愿望,我不会再离开凛了……”
压抑在心底的悲鸣耗尽了凌里咲全部力气,她哭到最后说不出话来,分不清现实与幻想的她声音渐弱,最终倚在凛的怀里沉沉睡去。
终于静下来的酒吧角落,凛低着头望着凌里咲昏睡过去的睡颜,轻声问我。
“龙一,你知道咲她多大吗?”
紧接着,她自嘲般的给出了答案。
“六岁,”凛哭着说,“她只比我大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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