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嵩看着这行字,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打开通讯录想打给胡横,又停住了动作。
他认为不应该是胡横,因为这从逻辑上而言是相互矛盾的。
如果是胡横一再发短信恐吓他,为何又建议他把这个号码拉黑呢?
一直以来胡横在他生活中都扮演了保姆式的角色,从没给过他一点负能量,他实在是无法把这个人高马大的老好人和短信那端的阴沟老鼠联系在一起。
秦嵩闭上眼睛,开始在脑海里检索自己接触过的姓胡的人。
秦嵩五岁的时候上过手工课,学着用软陶捏可爱的小动物,那个手工老师就姓胡。她是秦嵩认识的第一个姓胡的人。
可是秦嵩上小学的时候就听说她生病去世了。那个老师还很年轻,是当地很出名的大美女,英年早逝实在很可惜。
秦嵩小学班里最调皮的男生也姓胡。他外号叫小猴子,一天到晚像有多动症一样活泼,老师安排他单独坐在教室最前排。
秦嵩与他基本没有任何交集。小猴子话太多了,一说话就露出两颗又宽又大的锯齿牙,上面裹着口水。秦嵩每次看到那两颗牙都感到一阵生理不适。
小学毕业后小猴子就转学了,秦嵩继续在本校读初中。
时间和距离太遥远了,也不可能是他。
秦嵩又想起来,初中时候带头为难自己的小混混也姓胡。对,就是叫了一帮人把秦嵩围起来的那个——不过最后挨揍的是胡横,不是秦嵩。
那个小混混叫胡超宏,秦嵩想到他脑子里就四个字:贱的要死。
因为他,秦嵩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着心术不正的人。
胡超宏可能是因为作恶多端,霸凌同学,最后遭到了一定程度的报应。秦嵩听说他高中时期沉迷于赌球,欠下了一屁股债,把他亲爹唯一的房子都抵押进去了。
再后来,秦嵩又听说他跟人在烧烤摊打群架,用酒瓶子把人敲死,进了监狱。
但他又听说,是胡超宏被人一酒瓶子敲成重伤,至今仍瘫痪在床。
不知道哪种说法是真,哪种说法是假。总之,他肯定没上成大学,而且越混越不堪。
秦嵩觉得这种人很符合自己脑海中“阴沟老鼠”的形象。
可是秦嵩和胡超宏的恩怨已经过去太久了,自从胡横替秦嵩挨下那顿打,胡超宏就再也没骚扰过秦嵩。可能因为胡横当时被打到头部缝针,造成了恶劣的影响,导致胡超宏也受到了学校制裁。
总之,从那之后秦嵩和胡超宏再无瓜葛。
胡超宏结怨的人太多了,和他每个月发生肢体冲突的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秦嵩实在不认为他会因为一点陈年矛盾至今仍沉迷于报复自己。
这个胡超宏更不可能跟黄媛瑞有关系,黄媛瑞就算不是什么好女人,也绝对看不上胡超宏那样的人。
还有谁姓胡?
秦嵩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人。
胡横的母亲也姓胡。
这个想法太荒谬了,然而秦嵩此时只能硬着头皮往下想。
胡横的母亲叫胡咏兰,她是个寡妇。
秦嵩从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对她有种莫名的恐惧。
这个女人眼睛很大,眼球外突,眼角尖锐,而且她长了个男人才会有的高耸鹰钩鼻。
秦嵩上学的时候学过一个词,叫“阴鸷”。
“阴鸷”的意思是:阴险,凶狠。它可以形容性格,也可以形容目光。
第一次和胡横母亲对视的时候,秦嵩就控制不住地联想到了这个词。
秦嵩的母亲虽然也经常强势不讲理,但偶尔还是有些女性特有的柔和在身上的,所以秦嵩潜意识里以为所有人的母亲身上都会有这种气质。
然而胡横的母亲完全颠覆了秦嵩的认知,他在她身上看不到一点柔和,甚至看不到一点善意。
秦嵩常常在放学的时候见到她。
那时候秦嵩总和胡横结伴回家,胡咏兰每次都像个路标一样杵在小区门口等胡横。秦嵩很多次都拿这件事取笑胡横——小学生才需要家长接呢。
胡横并不会因此有任何不悦,秦嵩觉得胡横完全就是愚孝。他永远不会跟胡咏兰提出任何反对意见,他对她简直是百依百顺。
有一次,两个人一边吃烤肠一边往家走,秦嵩把胳膊搭在胡横肩膀上:“要我说,你妈如果有做得让你不舒服的事情,你要学会反抗,要跟她抗争!我就经常跟我妈对着干。”
胡横摇摇头:“还是不了。我妈妈是个单身母亲,自己一个人把我拉扯大吃了很多苦。我不体谅她谁体谅她呢,她对我有任何要求都是合情合理的。”
秦嵩笑了起来:“你是不是被你妈妈洗脑了?我敢说,她经常用这种话教育你,搞得你自己都信了。”
胡横抬头看着天:“有什么办法,我就一个妈妈,她就一个儿子,我们相依为命,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生活的。你一家四口热热闹闹,不会明白这种感觉的。”
秦嵩吐了吐舌头:“我给你道歉。”
胡横拍了拍秦嵩的后脑勺:“嗨呦,这有啥,别瞎矫情!”
说完,两个人就又打打闹闹地往前走了。
走到胡横小区门口的时候,秦嵩就会知趣地收敛脸上的嬉笑,一本正经地走路。
胡咏兰的压迫感太强了,她单单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秦嵩就感到局促不安。
秦嵩总觉得她那张脸仿佛是僵硬的,五官就像是画上去的,什么表情都没有,更别说笑一下。
一开始秦嵩还会跟她打招呼,说声“阿姨好”。可她就像个聋子,不对秦嵩做任何反应,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盯得秦嵩心里发毛。
这也是令秦嵩感觉最古怪的地方——她的儿子和秦嵩结伴回家,她的目光却不落在自己儿子身上,而是死死地看着秦嵩这个外人。
每当这个时候,秦嵩都会感到一阵莫名的心虚。他明明没有做错什么,胡咏兰的表现却像是秦嵩偷了东西、抢了东西,或者欺负了她高高壮壮的大儿子。
还有体育高考那次,学生们在操场上参加各个体育项目的测试,家长们都打着遮阳伞站在操场的围栏外边看。
秦嵩不确定自己父母来没来,所以跑步经过围栏的时候他侧了侧头,往家长堆里眺望。
这么一看不要紧,秦嵩一眼就看到了胡咏兰——就是这么巧,当时秦嵩刚好从她身前跑过去。
胡咏兰紧紧挨着围栏站着,目光像把钩子刺进秦嵩的眼睛。她脖子伸得很长,脸几乎要从围栏里伸进来。
她穿着一件黑色的衬衣,打了一把黑色遮阳伞,那把伞将她的头发遮住了,秦嵩只能看得到她的脸。
挡住了头发,胡咏兰本就夸张锐利的五官显得更大了。
那一瞬间,“阴鸷”这个词又从秦嵩的脑海里蹦了出来。
他被吓了一跳,赶紧把头扭回去。突然他感觉整个人有些泄劲,肋骨处传来一阵刺痛:他岔气了!
这次岔气严重影响了秦嵩的速度,这才导致他快到终点线的时候怎么都使不上力,最后还是靠胡横生拉硬拽着跑到了终点。
过了终点线后,秦嵩面色苍白地沿着跑道旁的小路走了一会,不停地干呕。
他也曾旁敲侧击地和胡横聊过胡咏兰。他很想从胡横口中知晓胡咏兰一些人性化的细节,比如她做菜是不是会多放盐,或者她是不是也会在家一边给胡横洗袜子一边絮絮叨叨。
秦嵩觉得她太生硬了,生硬得令人恐惧。他想通过胡横的描述给这个可怕的女人增添一点血肉,好让自己下次见到她时能表现得轻松自然一点。
然而胡横可能也觉得自己的母亲有些异于常人,他只简单描述了几句:
“我妈是个很傲气的人,她总是端着,包括对我。”
“她也是个很拧巴的人,心里想的,嘴上说的,手上做的,永远都是三个不同的方向。”
“我有时候很恨她,但是我也很爱她。”
“有什么办法,我是她唯一的最亲近的人。”
胡横这样点到为止,秦嵩也不便多问。
所以,这个所谓姓胡的未知号码主人,会是胡咏兰吗?
秦嵩不确定。
秦嵩感觉这个未知号码的主人是个年轻人,他甚至俏皮地给了秦嵩一个暗号——bingo。
这像是一个中老年妇女会说得出的话吗?
秦嵩想了想胡咏兰用那副僵尸一样的表情,瞪着一双牛眼说bingo,感到莫名好笑。
胡横发来微信,问秦嵩到家没有。
秦嵩对着他的聊天框发了会呆,直接关掉了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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