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瓢泼雨,砸在地上溅起泥点,伴着隐约的轰鸣雷声,唤醒趴在泥坑中的人。
她先是呛咳一声,抬手就着顺头顶流下的雨水抹了把脸才睁开眼,眼前雨雾如幕,泥土混着落叶发酵后的腥味钻入鼻腔。
7523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接雨,脸颊上的泥水流进嘴里,灌进喉咙,她却张嘴大笑,竟然没死。
环顾四周,此处竟靠着一条贯穿密林的大路,而她,正坐在大路旁的水沟杂草中。
这是哪里?
她明明是在实验室杀人,怎么转眼到这里来了?
头部传来一阵钝痛,7523抬手按了按,这一按就如同打开了阀门,记忆如泄洪般涌来。
她想起来了。
她本是实验室第7523个试验品,用于执行国家和组织的特别任务,没有名字,只有编号。
但她完美度太高,拥有独立思想后违抗命令,被组织下令处决,于是乎她在实验室大开杀戒,最后被终极系统反杀。
她不甘心,堕成恶鬼,准备复仇。
可惜还没来得及干坏事就遇到阴使冥灵,强制为她绑定供体重生,而她必须完成供体的遗愿,否则便会魂飞烟灭。
歹毒……
这供体本是中周朝吏部右侍郎徐庸之女——徐琬,被人设计掳走,途中自保清白反抗而被勒死,后被丢弃于此。
至于她被何人所掳,记忆中也有线索。
徐琬年十四,家中为她与裴家大公子定下亲事。只是那位裴大公子似乎心有所属,不知是无意还是被刻意安排,总之她撞见了裴大公子与郑国公府三小姐幽会,而掳走她的人也曾提到过郑国公府。
真是歹毒至极,不得不承认在坏这方面,恶鬼真比不上那些所谓的人。
这位可怜的原主就此含恨而终,留下两个遗愿:一是手刃仇人;二是舍不得她的至亲好友。
第一个遗愿不难,恶鬼的本职工作。
裴大公子,郑三小姐,都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林中吹起一阵冷风,阴嗖嗖的,冻得她嗷嗷直叫。
湿漉漉的头发黏着脖子,像吸附的鼻涕虫,名贵的衣裳湿得透透的,紧紧贴在身上,还裹着泥浆,脏得看不出本色和材质。
再没有比这更狼狈的开局了吧?
唉,报仇不急,她得先找个庇护所,毕竟现在是凡人,淋雨的滋味不好受。
也不知这条路究竟通向何处,只能随意选个方向往前走,希望能找到有人住的地方。
她每走一步便感觉脚上的鞋袜挤出水,噗噗吱吱的,踩在泥泞路里,能深深嵌进去,沾满稀泥。
走了许久,才发现不远处隐隐绰绰的林中似乎有房屋。
躲雨的地方有着落了。
徐琬激动得大步向前,若不是脚上的鞋裹着大团泥,而身上的衣裳让她迈不开腿,她能百米冲刺。
等她走近才看清此处竟是个小破庙,明明靠近大路,却香火断尽,年久失修,荒草丛生。
殿内光线昏暗,蛛网密结,供奉的观音神像颜色已经脱落,香案上香炉倒扣,灰洒得到处都是,幢幡也不知被谁扯下,胡乱丢在地上,墙角还散落着林中捡拾的柴火,看来此处收留过不少路人。
殿中不知何人生了一堆火,没灭掉。
管谁生的,她正好想烤火,匆匆在殿外的石阶上刮掉泥团,双腿轻快不少,跨过门槛的一霎,敏锐地察觉到殿内有人。
从呼吸上判断,是个男人。
男人躲在佛像后,努力地屏住呼吸。
看来是生火之人。
她唇角勾起一抹笑,一步步走向那佛像,那人的气息愈加慌乱无章。
他在佛像背后缩成一团,徐琬素手一抓,揪住他的后衣领,将他提起。
“你——”
四目相对,徐琬看呆了。
这不仅是个年纪轻轻的少年郎,还是个拥有倾世美貌的少年郎。
她的所有记忆中,没有哪个男的能有这般美貌,夸他是精心雕琢的美玉都不过分。
他眉眼深邃若外面的隔着雨雾的密林,鼻挺唇略薄,皮肤透着病态的冷白,即使穿着粗布烂衫,也似那雪中松,林中鹤。
少年比徐琬高大,登时挣开她的手,脸颊浮出红晕,往后退去半步。
冷声质问,“你是谁?”
他还以为是那群人,没想到是个滚泥地的狼狈小姑娘。
胆子奇大,上来就抓他。
“徐琬。”
她大方报上姓名,“你呢?”
他冷漠泛红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可置信,怎么能随意相告名讳。
不过这荒郊野外的,一个狼狈的小娘子想来经历了什么糟糕的事,他便也不计较那么多,放下戒备道,“崔言之。”
徐琬点头,道,“你真好看啊。”
她此刻同猥琐男人一样。
崔言之的脸爆红,羞恼地咬牙切齿道,“不知羞,快让开!”
她夸得不够真心实意么?怎么如此不领情。
徐琬心道重生后的第一次交谈真不顺。
但仍侧步让开,崔言之挎着包袱从里头出来,重新生起半熄不熄的火。
徐琬自觉走过去,坐在火堆边,崔言之扫她一眼,没说话。
两人对坐,中间隔着橘红跳跃的火光,暖烘烘的热气,驱散掉徐琬身上一部分冷意。正面外层的衣裳烤得半干,上头的泥块干结,徐琬垂着脑袋一块块抠掉心里头琢磨着接下来该怎么走。
原主虽然舍不得至亲好友,但内心却也担心回府会令家中蒙羞,正好,她就不想那个徐府,本来就是占的身体,没有丁点感情,又何必压制本性呢。
第二个遗愿也不是非得回府才能办。
对面的崔言之时不时瞄她一眼,安静时倒像个大家闺秀,那脏兮兮的脸蛋上,一双黑白圆润的眸子透出灵气,脸颊肉肉的,应该被养得很好。
烤着烤着,徐琬饿了,肚子咕咕咕地叫。
“……”
空气中透着尴尬,但徐琬不尴尬,她是只恶鬼,脸皮厚,供体的五脏庙饿了,她要想办法找吃的。
可惜这破庙没有香火,要不然还能拿点供品。
“崔言之,有吃的么?我饿了。”
“……”
崔言之还从没见过如此心直口快、皮厚如墙的姑娘,从她的穿着上能依稀能辨出她不是出生穷苦人家,可但凡家中有条件的,女子礼教不可缺,绝不会是这个样子。
罢罢罢,本着同病相怜,崔言之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掏出干饼子,分了半块,歪身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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