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帝在处理群臣关系上,仍秉持着重拿轻放,雷声大雨点小,化不了再杀鸡儆猴的原则。
没有绝对的坏人,亦没有绝对的好人;没有绝对的奸臣,亦没有绝对的忠臣,单看如何利用。
徐庸道,“陛下圣明。”
天佑帝合意地“嗯”了一声,望着众人道,“诸位可还有本启奏?”
底下安静一片,李福忠不由会意,拉长声调道,“退——朝!”
群臣再跪,恭送天佑帝离开太和殿,等前方的景王和一二品大臣起身,后头的官员才跟着稀稀落落站起来。
散朝后便是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各回各的官署坐班办公,一众官员相继跨出太和殿大门。
裴元庆走到徐庸身边,道,“徐侍郎,可否借一步说话?”
徐庸抬手做出‘请’的手势,两人便移到殿外边,离散朝的人群两三丈远。
徐庸知道裴元庆是听到刚刚他说徐琬身殒,想来商量退婚的。
裴元庆斟酌着开口道,“令嫒之事,老夫实感惋惜,还望徐侍郎节哀顺变。”
他是真心感到惋惜。
徐庸拱手不语。
裴元庆望着他,心道怎么不接腔提婚约之事呢?
也罢,退婚来日方长,刑部彻查,万一真扯出裴柯与郑语馨的私情,不退婚反倒有利。
“徐侍郎——”
他再次酝酿开口,不想身后传来另一道声音,是景王。
“徐侍郎。”
宋钊走近,四爪蟒袍的金线隐隐泛出光泽,圆形螭龙纹玉佩随着他的步伐摆动,他双手一前一后端在腰间站定,侧目看一眼裴元庆道,“原来是裴尚书啊,您二位在聊什么呢?”
二人拱手行礼,“王爷。”
裴元庆答,“老臣刚刚是慰问徐侍郎两句。”
宋钊点点头,恍然大悟般,“本王差点忘了,你们两家有半个姻亲关系呢,可惜啊可惜。”
裴元庆又望一眼徐庸,他还是默不作声,不过面色不太好,想来是不准备开口的。
不管怎么说,不能让景王的话落地,裴元庆接下道,“王爷有要事同徐侍郎说吧,老臣先行告退。”
他还是赶紧走人为好。
等裴元庆走了,宋钊才道,“徐侍郎,你要为你女儿报仇,本王理解,这件事的确伤在你们,但本王认为,凡事不可只争个痛快。”
他挪着步子换成侧对太和殿的方向,望着官道上远去的官员道,“别看只是桩小小的案子,这朝中现下就如滚沸的油锅,就等落这一滴水进去呢,本王知晓你深明大义,向来心系社稷百姓,你若是收手不再深究,本王保证,可以将郑语馨交由你处置。”
宋钊画得一手好饼,但徐庸最不能忍受的是他口中那句“小小的案子”,那是他的女儿。
徐庸道,“王爷的好意,臣心领之,只是陛下在朝会上已经答应过臣会彻查,臣相信陛下;再者,王爷如何能做郑国公女儿的主,此事还请王爷旁观便是,切勿引火烧身。”
“下官还要回官署处理公务,就先王爷一步了。”
徐庸躬身行礼退下,徒留宋钊在原地,他早该想到的,徐庸这样的一根筋,怎么可能接受他的提议。
太和殿已经清空,内侍太监要洒扫关门。
旭日升起,金光照亮大殿的龙椅,宋钊痴痴呆望一阵,转身朝后宫走去。
……
天大亮时,崔言之才醒。
因着要给另外的患者看诊,清早便将他从那小隔间的板床上移到后头的一间小屋里。
他迷蒙着睁开眼,闻到浓烈的草药香,便心知自个儿被人救下了,他呆呆望着房梁瓦顶出神。
半晌后,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他歪头看去,是一穿着短褐的药童。
三七端着药碗进来,眸光一亮,笑道,“公子醒了?正好可以喝药,也不用灌了。”
崔言之动了动,想坐起来,三七忙道,“别动别动,小心伤口崩开,我喂你喝。”
这么说,他便安心躺好,对三七道,“有劳,请问是谁救的我?”
三七道,“诚王世子。”
诚王…世子?
怪道能救下他,想来若非武艺高强,也该是个极为尊贵之人。
崔言之喝完药,又道,“我这伤没大碍,可以回去吧?”
他逃出客栈时没来得及带上东西,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他得回去看看。
“怎么没大碍,你这伤重着呢,得好好养。”三七说着替他掖好被子,端着碗出去了。
崔言之又望着房梁出神,腹部隐隐传来的疼痛令他不禁回想起昨夜,那两人是要直接杀他的,还好他觉浅被惊醒,虽然腹部挨上一刀,但万分幸运的是,又得诚王世子搭救。
正想着,房门又被推开,来人非同一般,绯红锦袍的腰间别着色泽极好蟠龙玉佩,连头发丝都充斥着贵气。
崔言之道,“诚王世子?”
宋翎略诧异道,“你认识本世子?”
“在下崔言之,幸得世子搭救,感激不尽。”他用手肘撑起上半身,想要下床郑重行个礼。
“不必起身跪谢,躺好吧,若是再出个什么意外,本世子还不得被你那位妹妹骂得狗血淋头。”
崔言之一头雾水,宋翎却上下打量他道,“你倒是比你那位妹妹讲理。”
霎时他便想起分开的徐琬,镇定道,“世子见过舍妹?”
宋翎凉凉看他,仿佛听到愚蠢至极的话,故而不由冷笑出声,道,“你是什么身份,本世子已经查清了。”
“你可知你认下的这位妹妹是何人?”
崔言之眉心一紧,并不作声,他弄不清宋翎既然查清他的底细,就该清楚他没有妹妹,又为何要说开头那样的话。
“不开口想糊弄过去?徐怀宁,你还不进来?”
宋翎话音一落,崔言之便朝门口看去,大开的门口果然出现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英气逼人,眉眼颇似徐琬,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恐怕这位才是“正主”。
“崔公子。”他十分客气,一进屋就表明身份,“在下徐怀宁。”
同样姓徐,更是板上钉钉了。
“徐公子。”
这时再装就未免太可笑,崔言之道,“想必你已什么都清楚了。”
徐怀宁道,“其中缘由始末,还是要请崔公子解惑。”
“我是在破庙躲雨时遇见令妹的,她那时被雨淋得狼狈不堪,也来破庙躲雨。”
崔言之顿了顿道,“她并未告知我她的身份,只说自己是被人掳走,要到上京。恰好我也是到上京,索性就一同上路了,不过一到上京我们便分开了,昨夜我并未见过她。”
他说完又补充道,“世子与徐公子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查证,她的路引是作假的。”
“我信。”徐怀宁道,“这一路有劳你照顾她了。”
崔言之轻描淡写带过她彼时的境况,徐怀宁却心疼不已,他的妹妹何曾吃过那样的苦。
“崔公子就在此处安心养伤,别的不必操心。”
宋翎也愿意施舍给他一个好脸色,道,“昨夜那两个人是要杀你?你可知道是什么人?”
“在下不知。”
他逃命都来不及,哪里还有机会去确认对方是谁派来的。
“罢了,今后在上京城不会再有人敢动你。”这是宋翎给出的承诺,“你父亲是阮大将军旧部,亦是中周名将。”
崔言之歪起身子,双手作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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