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殿,天佑帝盘坐在法座上闭目沉思,卢道从、梁示崇在下方对坐,瞧着像道长在传授两位道徒打坐心法,李福忠坐在右侧一角,小心伺候。
此时殿内的气氛很凝重,天佑帝身后的丹炉中散发的药香气都不足以让人放松神色。
只因半个时辰前,才收到八百里加急战报,安东又起战事了。
这次不是小打小闹,而是北凉十万大军压境,直逼苍沟关,此关是安东府与北凉接壤的前沿关隘,若过此关,接下来遭殃的便是平阳城和月峰城,这两城若是守不住,那北凉大军真就是长驱直入了。
虽然安东府离上京还远,可安东一旦丢城失地,北凉便会士气猛涨,如同蚕食桑叶般慢慢朝上京吞噬而来。
再者,安东府虽有驻军八万,但照郭安近的军事才能分析,此仗败的可能性很大。
若不是国师近来叮嘱,修行要戒怒戒躁,天佑帝真想踹人。
须臾后,他平复完心情,睁开眼,盯着梁示崇道,“北凉是非要咬下安东不可,还是郭安近无能?”
安西和安北没起战事,偏安东起战事,他早就想撸郭安近的职,梁示崇非要跟他对着干,好不容易派出崔弋,没多久就战死了,后来补的是梁示崇推荐的人,倒是坚挺得久。
朝堂上是怎么议论的?都道是他这个皇帝一意孤行不听劝,梁示崇乃三朝元老,又是国丈,怎么着也不会害他。
嗬忒!
天佑帝心中窝着股无名火。
梁示崇拱手道,“陛下,安东府不比其余两府,此处地肥土沃,物产丰饶,无怪乎北凉虎视眈眈……”
“那梁首辅的意思是,安东起战事,郭安近毫无责任?”天佑帝冷眼瞧他,嘲讽道,“朕记得阮恒义说过,对北凉,对西樾,要打到他们骨子里都怕了,那才管用,才不会频繁来扰。”
梁示崇见状,索性道,“臣没说郭安近毫无责任,陛下既认为郭安近胜任不了安东府都护一职,那就下旨将他调回京中吧。”
这会子调郭安近回京,不是动摇军心是什么,若是战败,他这个皇帝就要担大半责任。
这个奸贼!
卢道从不满接言,“梁首辅这是什么话?陛下担心不无道理,郭安近此前对上北凉军,凡战必有一败。”
梁示崇神色不变,“安西安北的武威军难道没有败过?难道是凡战必胜?”
武威军虽然没有凡战必胜,但不同郭安近那般,总像在和北凉军玩风水轮流转的把戏,你来我往,今日你胜一局,明日我胜一局。
而他吃败仗之所以未被下职,一是因为此前北凉军是小范围骚扰,安东军损失伤亡很小;二则是梁示崇间接保他。
“这岂能一样?!”卢道从气急败坏,“如今是北凉十万大军压境,此仗只能胜,不能败!郭安近能扛住吗?还是指着那位新到任的副都护曹晖?”
梁示崇淡道,“卢阁老,军务是你在负责,若是郭安近当真无能,你派去的监军难道没同你细说郭安近在安东府是如何领兵坐镇的吗?”
好,这下火烧到卢道从身上了。
梁示崇还要继续补充,“既然你认为郭安近带兵打仗有问题,为何监军不奏请陛下?臣不管军务,不清楚其中内情。”
最后这句,简直是在点他推举的监军有问题。
卢道从头皮轰地麻了,整张脸涨得通红,想辩却不知如何辩。
他能怎么说?他和陛下商议后派去的监军就是没有回禀任何问题。
“臣虽负责官员的选拔和任免,可这武将…臣还是以卢阁老和陛下的意见为主。”
一句话就把自个儿摘干净了。
天佑帝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依旧是压不住梁示崇。
这张利嘴,死的能说成活的,你若想成事,他能引经据典,依古论今地唱反调,你若想让他顶罪,便是半朝文武齐齐骂他,他也能处变不惊地把责任推到别人头上。
末了,他还道,“陛下,臣以为,此仗至关重要,既然您与卢阁老都认为郭安近领兵必败,不如让卢阁老举荐一位武将。”
军情十万火急,根本不容他们再迟疑,卢道从此时也顾不得再与他做口舌之争,快速在脑中筛过一遍人选,回道,“陛下,您看张同可行?”
张同是禁军统领张闻的胞弟,此人曾跟随晋王征战,与北凉军交过手,熟知敌情,通晓兵法,排兵布阵不差于阮家几位。
天佑帝沉吟片刻,道,“朕看可行,再点兵两万带过去,梁首辅以为如何?”
“臣全听陛下与卢阁老的安排。”
这是又当起甩手掌柜了,既然此仗至关重要,梁示崇干脆就能推则推,他一点意见没有,出了事儿也别赖上他。
卢道从心里有气,他比梁示崇小一些,但每每议事遇到这样的情况,他都感觉自个儿衰老十岁不止。
天佑帝努力稳住情绪,道,“再派一位监军。”
兹事体大,之前派的监军不顶事,那就必须再派一位。
派谁呢?
除梁示崇外,卢道从与天佑帝,甚至李福忠都在思虑。
“陛下。”半晌后,卢道从又想出人选,“您看刘内臣如何?”
既然安东府注定是潭浑水,那监军就得派忠心天佑帝的人,而刘内臣——刘纪,是天佑帝近卫神策军的副首领,由他任监军,再合适不过。
天佑帝也想到这一层,点头赞同,“可。”
议事到这里就算议出结果了。
“行了,既未定胜负,朕就给郭安近时间,若是此仗败了,让他等着囚车槛送上京吧。”天佑帝说罢,又吩咐李福忠,“去叫沈霁来拟旨。”
李福忠应下,“是。”
翰林院的沈霁赶到勤政殿,拟下任命张同为安东军统帅,郭安近为副将,外加刘纪为监军的圣旨。
李福忠亲自前去颁旨。
……
那头裴柯与郑语馨双双身亡的消息还未传回上京,这头就听闻城中有不少孩童在传唱童谣,这童谣似是横空而出,仔细一听,唱的竟都是些掉脑袋的内容。
都护郭安近,安东土皇帝
卧躺金银堆,红粉珍馐汇
北凉侵华原,草寇遍漫山
通敌又勾匪,残害忠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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