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小子,为师这是关心你,什么诈你?!”
虞敏德吹胡子瞪眼,“你心中那点小九九,还想瞒过为师?哼,必不可能,为师像你这般大时,情诗都写过十数首了。”
崔言之吃着红薯,惊诧道,“如此说来,老师岂不是个情场高手?”
观他相貌,实在不大像多情浪子,年轻时顶多算长得端正,况且他满腹才学,不可能只凭天赋而不加以苦读,应当也不是好流连花丛之人。
一把年纪的糟老头子没有将牛皮吹上天,反而有点不好意思道,“什么情场高手,为师只心悦过你师母一人…”
“为师可告诉你,切勿学那些浪子的花花心思,否则将你逐出师门!”
“……”
崔言之在书房见过那位早逝师母的画像,眉目清秀,吟吟含笑,容貌不算上乘,但气质温婉,应当是十分体贴虞敏德的。
“老师,这么多年,您从未想过再娶么?”
崔言之见过许多纳妾之人,便是休妻和离或者丧妻,那也定是要再娶的,像虞敏德这样孑然一身二十年的,实属罕见。
世人都道文人多情,专情的文人就好比三条腿的蛤蟆一样稀有。
“这个嘛……”虞敏德抚须沉吟,片刻后才道,“倒也不是没想过再娶,毕竟你师母故去多年嘛,只是可惜为师一直没遇上合适的。”
崔言之拍了拍手上的红薯碎渣,面无表情地叹气,“果然专情的文人同三条腿的蛤蟆一样。”
“嘿!你这臭小子,没大没小的!”虞敏德将手中的游记砸过去,反被他接个正着。
“你小小年纪,懂什么叫情为何物么?”虞敏德嗤他,“若你有了心上人,就愿意做那三条腿的蛤蟆?”
“愿意。”崔言之回答得十分干脆,“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若能得到那一瓢饮,便是当三条腿的蛤蟆又有何要紧?
少年神色坚毅,言辞诚恳。
虞敏德被这句话弄得怔愣几息,旋即“啧啧”出奇,“为师没猜错,你果然有猫腻,说吧,是哪家姑娘?”
见崔言之不答话,他又猜测起来,“莫不是上京人氏?快说是上京哪家的,说不准为师还认识呢。”
“我可没说我有,老师还是不要岔开话题,咱们现在讨论的是您为何没有再娶的问题。”
爱徒不诚实,虞敏德不高兴地哼了一声。
“这世间女子众多,可要比着你师母那样的找,那是相当难找到的。”他忽然笑起来,“我在湖州隐居时,就曾有豪绅想做媒,替我找个续弦,好照料我的衣食起居,不过看来看去,好像还是你师母好一点。”
“反正浆衣煮饭这点小事,也不可能难倒为师,我可是连中三元第一人呐!哈哈哈哈哈……”
虞敏德仰头大笑,崔言之无奈,明明就是专情的三条腿蛤蟆,非死不承认,真是爱面子。
“那师母是个怎样的人?”
虞敏德听见他的提问,停止大笑,安静下来,好像是在回忆,半晌后才给出评价,“秀外慧中,大智若愚。”
说罢他又补充道,“很持家体贴,就是脾气有点暴躁。”
他说她脾气暴躁时,语气里带着宠溺与深深的眷恋,好像在他眼中,这从来不算缺点,反而是夫妻生活的调味剂,并且他非常享受。
崔言之不由看过去,发现虞敏德那张板肃的鳏夫相似乎柔和许多,他望着院中,微微出神。
院外的嘈杂声时远时近,细微的尘埃在光柱中旋转飞舞。
这一刻,他的灵魂似乎超越时光的流速,回到了三十多年前。
彼时生活在此的那对青年夫妻如胶似漆,志存高远,充满对幸福生活的美好向往。
他懂她的辛苦,她亦懂他的抱负,在这方小院中,他们亲手种下一草一木,随着四季轮转,花开又花谢,雨停又雪落,而他们在院中煮酒煎茶,品诗读史,谈情说爱……
“言之啊,等你走到为师这个年纪,你便会明白,人这一生所求,不过安稳幸福而已。”他从回忆中抽离出来,面庞上有幸福,亦有浅淡的悲伤和不舍。
“什么百年功名,千秋霸业,万古流芳,都抵不过在这方小院里吃红薯板栗,看一下午游记。”
“你千万记得,无论如何,勿失初心,勿失爱人。”
“学生记下了。”
这日,崔言之在虞敏德这里学到了如何爱人,如何看待功名利禄与个人幸福的相关性,并受益终身。
“只是学生不解,若百年功名、千秋霸业、万古流芳无意义,我们又何必苦读科举奔赴官场?”
四十多年前,他也有这样的疑惑,他的想法或许是同面前的少年一样。
虞敏德收敛面上的情绪,从摇椅中坐起来,严肃地看着崔言之,道,“那你且说说,你这是为谁苦读,为谁科举?为谁奔赴官场?”
“是为自己求功名利禄?还是为陛下?或是为百姓?”
他一声声的反问,令崔言之沉默下来。
因为这三者,他皆有。
自启蒙时他便被灌输要求取功名,光宗耀祖,有了功名自然就有利禄。但随着他渐渐长大,明白忠君爱国,是以也为陛下,为中周。再后来,他见过民生疾苦,便真真切切明白,他应为百姓。
虞敏德并不等他回答,“你为自己,没错,有道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性使然罢了。”
“你为陛下也没错,君子当忠于陛下,精忠报国。”
“但若你只是为百姓,为师就不得不高看你一眼。”虞敏德说着指向院中的花,道,“那些花,年年开,年年落,年年新,这是自然规律,天道轮回,凡人庸庸逐利禄,求功名,成霸业,到最后换来的不过是史官记录的几页纸罢了。”
“它们湮没在历史长河中,任由后人评说,可你须知自古王朝兴衰,百年更迭,你我是挡不住历史进程的,正如你策论所言,朝代能否传承千秋万代,岂是只靠一位明君而已?”
崔言之被这番话震住,但又不得不用迟缓的意识,艰难地去尝试理解,是以他总算从中品出些不对劲,“老师……”
虞敏德并未被他打断,反而神情愈加严肃凝重,“为师今日教你,民乃本源。”
民乃本源……
民乃本源……
崔言之怔住,久久难以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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