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初升,立于玉京河畔的春江楼灯烛辉煌,歌乐喧天。
徐琬扮成个多金公子,拍着把折扇昂首阔步踏进楼里,花枝招展的老鸨惯会看碟下菜,一见她的穿着和腰间坠着的香囊玉佩,立马围上来推荐楼里新来的雏儿。
各种香料混合后的浓重脂粉味儿熏得徐琬直皱眉,下意识往后微仰,“哗”地打开折扇,用扇面半遮着鼻尖,隔开点气味后,才道,“本公子找翠儿,烦请……”
她说着掏出锭银子,白花花的银元宝稳稳立在三指尖端,勾得老鸨两眼放光,红唇咧开,双手急不可耐地攀上去握住元宝,赔笑道,“好好好,翠儿正在房中等公子呢。”
随手招来龟奴,“快领这位公子去翠儿房中,让翠儿好生伺候。”
她错开两步让出路,扭着水桶腰继续招呼别的客人。
徐琬跟着那人上楼,拐到角落的房门前,龟奴抬手敲门,“翠儿姑娘,来客了,好生伺候。”
下一刻,房门从里面打开,一抹烟绿俏影倚靠着门,轻纱下曼妙的身姿若隐若现,容貌虽姣好艳丽,但在春江楼里并不出挑,翠儿朝徐琬抛个媚眼,嗲声嗲气道,“好俊俏的小公子。”
徐琬站着没动,身后有水蛇般的女妓和恩客打情骂俏,互吃豆腐,急吼吼滚进房中,瞬息间便响起些非礼勿听的声音。
龟奴早已溜走,翠儿伸出白嫩柔夷,勾勾指道,“小公子不是来找奴家的么,快进来呀。”
徐琬刚走进去,翠儿便猛地阖上门,她下意识回头,却见翠儿娇软软扑过来,不由皱眉避开半分,翠儿只抱住她半边身子,但也明显感受到她身体紧绷,抬眸笑道,“小公子多大年纪,莫不是还未开荤?”
“……”
什么虎狼之词,徐琬有点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合扇抬起她的下巴,往纱幔罩住的榻上示意,“本公子不喜欢生猛的……去!坐那边等我。”
翠儿盈盈一笑,“奴家都听公子的,求公子疼惜奴家。”
“……”
徐琬满头黑线,花酒难喝,花酒难喝啊。
屋中铺着织毯,挂着美人图,焚着熏香,应是助兴用的,浓烈得呛鼻,徐琬摇扇往前,却见翠儿一面掐腰扭臀往榻上去,一面主动褪去外头的轻纱,肌肤立刻裸露出来。
当即呵止,“穿好,不准脱。”
吓得翠儿两手一抖,忙不迭把褪至一半的衣裳穿回去,“好好好,奴家这就穿上。”
她猜想定是这位公子想亲自脱她衣裳,男人都这样,最喜欢亲手剥衣裳了。
待翠儿慵懒妩媚地横卧在榻上,秋水柔波层层荡来时,徐琬除起一身鸡皮疙瘩外,半点不为所动,她左脚踩上榻边,倾身而下,似笑非笑地盯着翠儿,右手中的折扇抚上她的脸,一寸寸滑下,点上喉咙。
翠儿不明所以,剪秋水的眸子里盛满疑惑和风情,正要开口,便听她问,“你可还记得你的姘头伍鹏?”
哈?伍鹏?
翠儿眼中的情绪有一丝皲裂,露出丁点惶恐心虚,转瞬即逝,却被徐琬捕捉到了。
她眼波一转,喉咙正想挪开扇端,坐正身子,不防再次被点住,翠儿此时才感觉不妙,这位小公子分明不是来寻欢的!
她咽了咽唾沫,抬眸望着徐琬,怯生生道,“公子问伍鹏做甚?奴家听闻他犯事,谋害官家小姐,早已死在大理寺狱中。他从前虽照顾过奴家生意,可奴家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那小脸上快挂上泪痕了,瞧着好不委屈,可惜徐琬无感。
“伍鹏无亲眷在世,唯你一个姘头,想来他的许多事都会同你说吧?”
“公子明鉴,奴家不知啊。”翠儿眸中满是水雾,“他的确来此寻过奴家几次,可都是花钱寻欢罢了,并无旁的情谊。”
“当真?”徐琬轻笑一声,扇尖抵在她喉咙处若有似无地画圈,“翠儿姑娘如此貌美,伍鹏难道没动旁的心思?几次千金买笑,可见他是尤为喜欢你的,情到浓时,你嘤嘤哭诉一番,他岂非心疼得要死,掏心掏肺指天发誓要将你赎出此地,娶你为妻,从此隐居于世,过上男耕女织生儿育女的幸福日子。”
“他死前曾告诉你,有人雇他,挣到许多银子,不日就能赎你出去,让你安心等他。”
翠儿听得愣神,一时忘记反驳,徐琬停止画圈,了然一笑,“看来我说中了。”
这些话都是话本子里的桥段,用来炸她的,没想还真炸对了。
“把你知晓的一切都告诉我,比如…是谁雇的他。”徐琬折身拿了张绣墩置于床前,大喇喇一坐,冷眼盯着翠儿道,“我耐心有限,你抓紧。”
翠儿回神,扭捏着身子,还想狡辩两句,却听她道,“我认识你主子,糊弄我前掂量清楚。”
“……”
翠儿心头一跳,捏着帕子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想着眼前之人若真是认识主子,何必亲自来问她,可见那泰然镇定的神色,又不似在说假话。
“想清楚了么?”
“奴家……”翠儿纠结着叹息一声,终是一副决定坦白的模样,“公子说得不错,他的确是说过要替我赎身,娶我为妻,可奴家从未信过,男人嘛,在床上兴起时都爱胡乱承诺,当不得真,而且他来此的次数并不多,具体在外头做些什么,得罪哪些人,奴家不清楚,他也从未说过。”
“这便是你的实话?”徐琬冷下脸色,正要逼供,就听见门口传来声音。
房门被推开了。
她正想回头骂是哪个不长眼的敢闯进来,就见郑明锐站在门口。
两人四目相对,都没开口说话,郑明锐径直进屋,甫一踏进门槛,门外的玉汝便很有眼力见地立马关上,一下隔绝开外头嘈杂的歌乐和调笑声。
他坐到旁边的绣墩上,对翠儿道,“把你知晓的都告诉她。”
“是。”
翠儿心虚地瞄一眼二人,一五一十道,“伍鹏一直在地下武场混,干的都是刀口舔血的营生,他早想退出江湖了,都是因为要替奴家赎身,他才一直没离开,某日他来找奴家,说是宰到只羊,对方肯出八百两绑架一位官家小姐。”
“但他没告诉奴家是谁雇他,让他绑谁,那之后过了三四日,他又匆匆来过一趟,说是事情变得很棘手,还将银票塞给奴家保管,让奴家一定等他回来。”
翠儿说到此处,面有戚色,“奴家以为不过是点小麻烦,从前他替人灭口时,顶多不过受些伤,何况这次只是绑个官家小姐,能有多难,可不曾想他竟死了……”
“你听说是徐侍郎千金失踪后,一直不报官,是在等他回来?”
翠儿点点头,有些后怕道,“后来听闻他入狱,奴家本还想用他那笔银子去打点一番,可熟料他第二日就死在狱中了,奴家不清楚真相,不敢贸然行动,只能托人去乱葬岗捡尸埋骨,也不枉他对奴家付过真心。”
徐琬冷哼,“你倒是仁义。”
又问,“他可曾留下过什么东西?或者有没有提起过旁人?”
翠儿摇头,“没有,除了银子和送奴家的脂粉钗环外,他没留下过别的东西,也从不曾在奴家面前提起旁人,他不爱说江湖之事。”
线索到这里便断了,还断得彻底。
徐琬沉默不语,面色阴沉得能滴水,翠儿忐忑地看向郑明锐,他扬扬手,示意她出去。
翠儿如临大赦,立刻离开。
屋中只剩徐琬和郑明锐,寂静无言,助兴的香还在燃,隔壁的欢愉声如此起彼伏的浪潮,一阵高过一阵,可见激烈程度。
氛围过于古怪,古怪得郑明锐都不禁红脸,徐琬却无所触动,“郑明锐,你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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