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梨花巷不远的一处巷中,有一民居。杨豹正搂着情妇睡得正香,然而常年在外闯荡养成的警惕感似乎感知到危险,迫使他惊醒,双眼猛地睁开。
正欲起身,忽地有什么东西紧紧抵住他脖子,是刀!
他抬眸望去,帐幔后竟有个黑影,寒凉月光照耀下,轮廓清晰可见,对方身材不够高大,是个女子。
饶是他如此警觉,还是未能提前防范,这女子都到床边了!
黑影温和开口,“阁下勿乱动,否则惊着你枕边人就不好了,瞧她隆起的肚子,怕是要生了吧?”
杨豹这才想起身旁的情妇——他最大且最致命的软肋,心头直突,可转念又镇定下来。
对方是女子,没什么好怕的。
他心底琢磨着如何杀她才能避免伤害到身边人,嘴上轻声道,“好,我不动,敢问阁下是何来头,既想杀我也好叫我死个明白。”
“你猜啊。”
徐琬蹲他好些天了,可算蹲着了。
这家伙从武场出来就随便找了处花柳之地,逮着个貌美妓子泄火。还以为他没娶妻养情妇呢,哪曾想不是没有,是养的情妇身怀六甲,不太方便伺候他。
若非他去风月场所折腾,她也不至于回府晚了。
边上有个人,终究碍事,万一惊醒过来大呼小叫可就麻烦了。
不管怎么说,杨豹与她并无仇怨,犯不着取人性命。
她扯开被子,跳上床,掏出布巾捂住对方的嘴,杨豹顿时心惊肉跳,“你做什么?!有什么冲我来!”
徐琬不耐烦地啧他,抽回布巾塞进怀里,“嚷什么,让她睡个好觉。”
杨豹明白了,原来是迷药。
晕过去也好,方便他反抗,可还没等他有所行动,就感觉一根针猛地扎进胸部正中的膻中穴!
紧接着又是肩颈穴、环跳穴。
一阵麻痹感似电流般瞬间袭遍全身,酸胀无力,杨豹这下彻底慌了,他现在动弹不得,跟任人宰割的鱼肉毫无分别。
对方不知用的什么针,扎得很深,死死封住三处穴位,连内力都运不动。
他咬牙切齿道,“阁下这样岂非小人行径?”
“出门在外,安全第一,使点非常手段很有必要。”
她一手举着匕首,一手终于腾出空吹亮火折子,燃起的火苗瞬间照亮床围,清晰无比,那双暴露在外的眼眸,冰冷得像死人。
“我问你,是谁让你去捉伍鹏的?”
杨豹像具死尸一样僵躺着,闻言眸色一深,似乎是想到什么,音色发紧道,“你是徐庸派来的?”
徐琬冷哼,“我是替伍鹏报仇,想清楚你现在的处境,好好交代。”
她将匕首换到右手,对准一旁的隆起,慢条斯理道,“看你十分宝贝这个孩子,也不想她一尸两命吧?”
杨豹额角青筋暴突,涨着脸色,憋出一句,“我不知道。”
“你要是这个态度,那我可就不好说话了。”
徐琬刀尖下沉,不似威胁,吓得杨豹低吼,“我说的是实话!”
“我真不知道是谁让我去捉他的。”
他喘着粗气,方才还气到紧绷的脸色此刻已然发白。
他不怕受伤也不怕死,可他怕那情妇肚中的孩子有闪失,好不容易哄她怀上的。
“行,那我帮你想。”她轻转匕首,在孕妇臂上微微一划,鲜血霎时往外涌。
杨豹的角度看不见,但无边黑夜,一帐昏光,敏感神经被无限放大,能嗅到淡淡的血腥气。
他娘的,来真的!
又见她低眸看着妇人圆滚滚的肚子,话语似淬毒一般令人胆寒,“不如…我帮你把孩子取出来吧。”
取、取孩子?怎么取?
她回眸对上杨豹忐忑疑惑的视线,眉眼一弯,掩去点锋芒,柔声细语道,“剖腹取子。”
几乎是话音刚落,杨豹就受不住了。
此人如此卑鄙无耻,极可能做得出来,那可是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
“我说!我说!我说…”他急促的呼吸忽而一松,像泄了满腔胆气,“是官府…是大理寺……啊——”
那把镶着红宝石的匕首倏然间狠狠扎进他大腿,比流出的鲜血更惹眼的是那颗闪烁着诡异光芒的宝石。
杨豹没料到她突然动手,不由痛呼两声,他倒抽着气强行镇定下来,没运内力的情况下,他与普通壮汉无异,挨上一刀也感觉痛得要死。
徐琬叹气,“我本不想伤你,谁叫你不配合。”
“再敢糊弄我,我就弄死她。”
匕首还插着,他看着那颗宝石泛着幽幽红光,内心不住战栗。
今夜是躲不过的,可他不能说。
“是梁首辅!”
徐琬眸光更冷两分,“梁示崇?”
“对对,是他。”
她沉默下来,直盯着他,杨豹大胆迎上那宛如冰锥的目光,哆嗦着解释,“是梁首辅让我去捉他的,伍鹏绑走的是徐侍郎的女儿,梁首辅关心下属……啊——”
他娘的,怎么又来!
徐琬转动他腿上的匕首,平静道,“糊弄我好玩吗?”
梁示崇就算关心徐庸也只会口头关心,除非是张极峥的孩子被掳,倒有几分可能。
而以徐庸对梁示崇政斗手段的描述来看,此人通常不屑于对人亲眷下手,何况他与徐庸的关系还没敌对到这一步。
再者而言,他大可直接让他府中那个高手出面,轻而易举就能拿下伍鹏,根本没必要兜圈子,用齐王武场的人,那样才会留有把柄。
杨豹没想到唬不住她。
其实徐琬想到这里,已经猜到点眉目了。
匕首在腿上转出一个洞,血液汩汩外涌,浸透亵裤,染到床上,杨豹惨白着脸,汗珠如雨,咬着后槽牙硬扛。
“不错啊,是条汉子,这都能扛住。”徐琬道,“你喜欢糊弄我玩,那我就陪你再玩一刻钟好了。”
她从衣襟里掏出一个布包,里头竟别着各种錾刀铁针。
受武场的启发,徐琬收集了一些简易刑具。
她摸出一把指尖般宽的平口刀,道,“我猜你不敢说实话,不要紧,我这人善解人意,我来猜,若是猜得不对,就割你一刀,放心,这刀口浅,出血不多,要不了命的。”
刀口是浅,可密密麻麻割下去,似片鱼鳞一样,能疼死人。
杨豹恨得要死,果真是最毒妇人心,卑鄙龌龊到极点!
如此不平等的条约在她口中仿佛一种恩赐。
“准备好,我要猜了。”她假模假式地宣布游戏开始,“我猜让你捉伍鹏的不是雇主。”
杨豹竭力瞪大眼睛,怒视着她,语气很重,“猜错了。”
明显心虚的表现。
徐琬转了转手中錾刀,可惜道,“对不住啊。”
而后她抬手在他锁骨处割出一道漂亮的鱼鳞形状。
似是很满意自己的佳作,她看着那处渗血的伤口,语气轻快两分,“咱们继续。”
杨豹已经疼得麻木,脑子有些迟钝。
只听她突然道,“是夔九?或者可以说…是齐王。”
语气万分笃定。
她原本是怀疑不到齐王身上的,可谁叫他要自作聪明提梁示崇。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知道梁示崇有豢养高手,也十分清楚徐庸和梁示崇的关系。
第一个猜测被证实后,再结合他在如此情形的逼问下,还不敢说真话,可见对方权势不输梁示崇,甚至可以不将武场放在眼里,不仅能调动他,还能灭他的口。
更重要的是,对方能知悉郑语馨雇伍鹏做什么,可见对武场的消息了如指掌。
不是雇主,且有权有势,无视武场又能掌控武场的人,有且仅有一位——齐王。
杨豹瞳孔罕见地缩了下,可极快地反应过来,否认道,“你猜错了!”
“哦——真是对不住,又猜错了。”她语气霎时充满歉意,手中的錾刀却不仁慈,照着方才的位置又是一刀。
两片鱼鳞并列,弧度优美,可惜不够多。
“我这手艺还不错。”徐琬自我评价道。
说罢,不慌不忙收起錾刀,看样子打算放过他了。
可杨豹却有些慌,声音不免有一丝急切,“我说你猜错了,你报错了仇,伍鹏九泉之下岂不难安?”
“那你要我如何,要不我现下杀了你?”徐琬揣好布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捉他去大理寺的可是你。”
杨豹蓦地一梗,五大三粗的汉子通常脑子不够使。
徐琬好笑道,“我敬阁下是条汉子。”
她说着掏出一瓶东西扔到床上,“喏,送你的金疮药。”
在杨豹费解的目光中,她抽走匕首和三根针,这下他看清了,竟是指长的绣花针!
毒妇!
下一瞬,火折子熄灭,床上的人似乎跳下了床,黑暗中传来她的声音,“祝阁下能喜获麟儿。”
“……”
针虽抽走,杨豹却不能立马动弹,半晌后,他才运气起身。
先用金疮药敷住情妇胳膊上的伤,而后为自己包扎腿伤,至于锁骨上的两道划痕,根本不足为虑。
刚刚那女子,所作所为可谓下作,可临走她又送金疮药,还祝他能喜获麟儿,着实叫人看不懂。
身旁的人陷入沉睡,丝毫不知方才的危险,杨豹却想,他得想法子躲一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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