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八年八月下旬,已进秋天,徐庸抵达上京,同月,他入阁的消息传来,顶替张极峥先前的位置。
而特意为两道修建诸神观新增设的职位,天佑帝下旨让李全去任司吏,朝中对此没多大异议,反倒是因为贤妃的那位幼弟,齐王的小舅——陆辛,去李全手底下当典吏,有诸多非议。
其中反对得最为激烈的,当数吴居廉,在朝会上大辩四方,多数臣工附议。
然而天佑帝深思熟虑的决定已无可更改,加上有梁示崇帮腔,此事便不了了之。
旱了许久的上京终于迎来久违的一场雨,也是第一场秋雨。
雨声霖铃,冲刷着黛瓦草木,落在庭院青石板上,溅如珠蹦。
天气霎时变得凉爽起来。
廊凳下,徐琬面朝院中坐,轻晃着腿,张手去接屋檐水,滴答滴答的珠帘坠在掌心,很快就从指缝掌边溜走,一些落进檐沟,一些顺着纤细手腕流进纱袖里。
“阿琬,不要玩水了。”
崔言之敛祍侧坐,无奈看着她,“仔细袖子全湿了。”
“崔言之,好久没下雨了,这场雨当真是久旱逢甘霖,感觉院子里这些花草树木都鲜活了。”
她闭眼用力地嗅了下空气,土腥气和草木清香混在一起,飘在雨雾中,像吸了口仙气,心旷神怡得整个人都飘飘欲坠,“啊,太好闻了。”
“你知道下雨天最适合干什么吗?”她歪头看他。
崔言之微思一瞬,道,“听雨?”
“哈哈哈哈哈…”徐琬笑得乐不可支。
“难道不对?”崔言之不解她为什么觉得好笑。
“你也太文雅了。”徐琬甩了甩手上的水,甩得四下飞溅,“下雨天当然是适合睡觉了。”
崔言之贴心地掏出帕子递给她,神情恍然,“我以为你喜欢听雨。”
仔细听,雨声落在不同的物体上,所发出的声音是不同的。
密雨阵阵,漱漱不歇,有打在叶上啪啪声,雨水过瓦槽的流动声,也有顺着雨链落下的叮咚脆响,交织成自然之音,妙不可言。
“听雨自然也好,但睡觉是最好的。你没听过陆放翁的‘拥炉听雨生睡思,涩眼瞢瞢惟欲闭’么?”
徐琬拿着帕子擦干手,抖开一看,惊奇喃喃,“哎,我以为这句诗会被洗掉呢。”
“我固色了,小心洗,应当永远不会褪色。”
她亲手题的诗句,他怎么舍得洗掉,当日便用石灰水固定了。
“还是你想得周到。”徐琬不客气地把帕子丢还给他,朝他笑,“我就擦了擦手,你拿回去自己洗吧,省得我不留神洗掉了。”
“好。”
崔言之清劲的手指握拢帕子,感受着上头的湿意,生出一丝方才在亲手为她擦拭水珠的错觉,嘴角不觉扯起点弧度,将它收进袖中。
天色空蒙,湿气似乎濡湿衣裳,润进了脾肺里,要把人困在这初秋的雨中,院角的月季被淋得七零八落,半垂着头,瞧着好不生怜。
徐琬双手撑着廊凳,抻腰似地往后仰,“也不知他们要聊到何时。”
崔言之望了眼斜对面的书房轩窗,道,“应当快了。”
“你很无聊吗?”
徐琬摇头,“你说我爹会同意我去么?”
前几日,虞敏德已经向崔言之坦白计划,在此之前,徐琬与他达成一致意见,今日就是来征得徐庸同意的。
“或许不会,父亲不会舍得女儿去冒险。”其实他也不想她去,可心底又控制不住会冒出卑劣想法。
他不想孤单一人,他希望她能陪着她。
轩窗里,徐庸和虞敏德相对而坐,皆是一副凝重神色。
“守正,徐丫头是随了你夫妇二人的长处,有勇有谋,心怀大义。”
虞敏德吹捧完,便下一剂猛药,“她和言之一道去,定能查出陆家的问题,你不要妇人之仁,畏首畏尾,舍不得自个儿孩子犯险,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虞老,陛下已让陆全忠的幼子去两道了,那里有我们的人,难道还查不出一个陆辛吗?就算一定要去济州查,咱们扪心自问,是不是非得两个孩子去查,换其他人行不行?”
徐庸若是早知道他打的这个主意,还不如另想法子。
“我不是早说了,刘纪去安东什么也没查到,就证明明查不管用,得暗访,最好是能打到他们内部去,深入狼窝才行。”
“你以为我培养崔言之是为什么,查陆家就是目的之一,我这把年纪,不在湖州安享晚年,折腾这些,为的都是先帝和中周的百姓,你想想他们。”
“守正,我唯一的儿子死了,丧子有多痛我知道,你怕他们遭遇不测,我又何尝不担心,言之名为我徒弟,可实际上,我也拿他当儿子看。”
虞敏德点了点桌面道,“就这个,你照着给弄一份,首富王家的旁系公子。”
这便是崔言之要用的假身份。
“不要再瞻前顾后了,把这些事都摸清,日后起事才会顺利,咱们潜伏许久,不就为那一天?”
徐庸仍是纠结为难,“可济州隔得那么远,若他们出事,你我是远水救不了近火的。”
相比失去女婿,他更不想失去女儿。
“你就是关心则乱。”虞敏德很不赞同道,“他们都长到能顶天立地的年纪了,总要出去经历经历风雨,你我谁不是从他们这么大经历过来的,难不成窝在上京,窝在府里,他们就能长出见过风浪的见识?你得相信他们有感知和处理危险的能力。”
“我看你还不如徐丫头拎得清,她都同意了。”
他说得口干舌燥,不想再说大道理了,欲起身出门,“你不信,我马上把她叫进来问一问。”
哪里还用得着问,他的女儿,他自然是了解的,的确是主意大,胆子更大。
兄妹俩一个赛一个的不让人省心。
“好吧。”徐庸咬牙妥协,“只是内子那里还需劝说一番。”
他已预感,阮氏必是要同他大吵大闹一场的。
“这是自然。”虞敏德叮嘱道,“你可得好好劝说。”
“放心吧。”
徐庸站起身,往门口去,“我去叫他们进来,再好好商议商议。”
此事必须周全仔细,马虎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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