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德新历590年-艾德佩尔大陆-第九区-髅安海港】
坐在还算比较宽敞的货舱里,空海三重灵不停地小声抱怨着人怎么还不来这破船怎么这么晃。在她身旁坐着的衣着考究举止文雅的斯汀显得与这个脏乱老旧的货舱格格不入,他慢条斯理地抬起手,指尖轻点在额头上,朝着空海三重灵慢慢低下头。
这是兰茵汀权贵家族中致歉的最高礼仪,代表着最真挚的歉意,恳请原谅。在相处的这两天时间里,空海三重灵几人发现斯汀的举手投足间都透露出他接受了极高的贵族礼仪教育,和斯托利亚相比都有过之无不及。
但斯汀并未在谈话中提到自己的家族或是姓氏。私下里空海三重灵和山吹花猜测他可能是吸血鬼歇利昂或是不死鸟菲沃兹家族的,因为他的内衬衣物中隐约能看到一个有翅膀的动物刺绣。
“抱歉。谢巴顿老爷并非是小气才为大家安排的货船,原本我们也想为大家安排豪华方舟的头等舱,让诸位有一个舒适的旅途。但因为赫劳德几人现在是众矢之的,虽然支持者很多,可欧莱努斯那边开出的悬赏金太高,总会有些亡命之徒会以身犯险来阻碍诸位。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危险,也出于低调行事的目的,所以才为大家安排了此次特别的「偷渡之旅」,还请见谅。”
“没事,不用解释了。”
自从斯汀告诉众人去往兰茵汀的方式并非大摇大摆地到码头去乘坐方舟而是像偷渡客一样偷偷摸摸地在夜晚潜入货运码头髅安海港,藏在货舱里躲过边境检查后,斯汀总是会重复上面这一段独白。就连脾气最好的斯托利亚都觉得有点烦了。
苏醒后的赫劳德还很虚弱,此时正躺在由货箱临时摞在一起形成的斜坡上闭目养神,从呼吸来判断,他已经陷入了浅睡眠中。
忽然间,头顶上的夹板传来一阵杂乱的金属碰撞声和快速的脚步声。金属夹板的震动越来越明显,一直到众人的头顶上停了下来。
众人迅速悄无声息地藏到了各自的货箱后面,屏住呼吸,等待事情的发展。
“哐当——”
巨响之中,头顶的舱门被粗暴地推开,外面已经微亮的天色从狭小的舱口洒落进来。在倾斜扩散的光柱中,满是细密微小的灰尘,其中还掺杂着许多肉眼可见的木屑和不知名的颗粒。
这些尘埃在微光的照射下仿佛某种黄色的凝胶在空气中纠缠延展,其中一部分带着些许的木头腐朽的味道,顺着灌进来的凉风在货舱中环绕一圈后再度经过仓口逃逸到了外面的清晨之中。
“喂,这红头发是你们的人吧?”
通过这沙哑如老旧木门的声音,众人都认出来站在仓口向内环视的人就是外号鱼叉的船员。
他出生在艾德佩尔生活环境最差的第十区,没有接受过系统的学校教育,所以说话粗鲁,缺乏礼貌。但在短暂的相处中所有人都发现鱼叉其实心地热情善良,做事也很认真靠谱,与他不修边幅满脸胡渣的粗狂形象截然相反。
“怎么个事啊?”
听到草薙一刀和往常一样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吊儿郎当声,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放心下来,纷纷从藏身的货箱后走了出来。山吹花掀开躲起来前随手盖在赫劳德身上的油布,顺手探了探他的鼻息,看他是不是还健康地呼吸着。
“不至于吧?我们还不至于沦落到要偷渡跑路的地步吧?嘿,兄弟,我先进去了嘿,到了海上,咱们喝一杯。”草薙一刀一边在几乎垂直的舷梯上往下爬,一边抬手朝着仓口的鱼叉挥手道别。
“让他给你解释吧。要你准备的东西都带了吗?”
空海三重灵拍了拍身边斯汀的肩膀,接着绕过斯托利亚径直走到刚落地的草薙一刀面前,接过了他手上的巨大号纸袋。
打开纸袋一看,里面都是一些肉干果干,甜汁饮料类的零食,还有几大瓶鲜羊奶。这都是草薙一刀在接到空海三重灵的通讯后,老老实实按照她的要求一一对照着买来的物资。
从艾德佩尔走海路去兰茵汀大概需要五天的时间,虽然比载客的巨型方舟要快上几天,可因为缺少方舟上的娱乐设施和厨房卧室,货舱里的五天会显得格外难熬。
这一大包零食就是这五天里众人唯一的消遣,也是唯一能在货船餐点外能吃的东西。虽然大部分是空海三重灵想吃的东西,但她并不挑食,口味比较偏向于小孩,所以也算是众人的必需品。
“我看我们人头都值五百万合仑了,想要我们死的家伙应该挺多的吧。你说我自己去欧莱努斯的话,他们那个歌莉娅女王会不会把五百万合仑给我啊?”草薙一刀嘴上说着不着边际的话,不停在货箱上东摸西看。他发现大部分货箱里都是上好的茜拉果酒和珍稀兽皮。
“你好,我是兰茵汀抚土者的诡辩之舌,斯汀,可以就叫我斯汀。”斯汀朝着草薙一刀伸出手。
草薙一刀立刻擦了擦手和他握在一起:“你好,我是前艾德佩尔十二神官的火神,草薙一刀,你可以叫我草薙或者一刀,你爱怎么叫都行。”
山吹花和空海三重灵还有斯托利亚三人被草薙一刀突如其来地一本正经的自我介绍逗笑了,加上他神来一笔的「前」字,简直就是完美的自嘲。
“你应该在通讯里面大概了解了一点吧。”
“没啊,”草薙一刀故作夸张地打开通讯器翻找着,然后大声读起来,“明天凌晨四点,髅安海港7号门旁边的垃圾桶等着,不来你就死定了。还有,去买——”
在草薙一刀不停念着各种食物和零食名字的时候,空海三重灵正悠然自得地从大量零食中翻出了自己最爱的长条糖叼在了嘴里。任谁都能听出来,这个讯息的语气是空海三重灵无误了。
“不买你就死定了,感叹号。”草薙一刀大声地念完了最后一句话,然后一脸无辜地看向斯汀。斯汀无奈的笑着,随后整个表情僵硬的转过头去看了一眼空海三重灵,换回了一个白眼。
“没事,”斯汀转过头一边说着一边将一个货箱搬开,拂去下面货箱上的灰尘,“请坐。”
因为这段时间都在镇压前线,草薙一刀身上的制服早就又脏又烂,所以他也不管脏不脏了,一屁股坐在了货箱上。
斯汀告诉草薙一刀,但丁在几天前就已经到达了兰茵汀。他一直想与帝王恺撒接触,但碍于无咎者的身份,一直未能如愿。因为无咎者虽然是最终之战抵御了使徒的一等功臣,但并未被媒体过多报道。所以他们的形象仍然比较负面,又有反政府的历史遗留资料,狮王长老院那些长老一直从中阻隔,害怕因为与无咎者接触导致恺撒声誉被毁。
最后无奈之下,恺撒说服抚土者首领屠神之刃谢巴顿在自家的魔兽域接待了但丁,并和他完成了长达四个小时的谈话。
但丁先表明了无咎者以及包括赫劳德在内的艾德佩尔所有神官的意愿,他们只想要阻止阿加雷斯,彻底粉碎圣所计划的阴谋,清除操控世界局势的全视之眼。
谢巴顿告诉但丁,恺撒通过洛力特拉之死明白了自己在圣所计划中的地位——被人操纵的棋子。同时他们两人也通过各种迹象发现了奥格丁和戴柏尔一样,都在暗中谋划着更深层次的阴谋,这也让恺撒更加确定圣所计划的未来和自己的理念是背道而驰的。
可全视之眼目前的势力太过强势,宛如匍匐在世界底层之下的庞然巨兽,在其洪荒力量的席卷之下,无人能与之对抗。所以恺撒也无法完全脱离全视之眼,只能暗中通过谢巴顿寻求其他势力的帮助。
但丁在权衡利弊之后,认为以恺撒的处境来看,确实只有和无咎者合作这一条道路才能在恢复平静之后的世界里继续自己的王权统治,于是答应了合作。
而第一次合作就是恺撒告诉了但丁关于阿加雷斯的有效情报。在最终之战后,戴柏尔在某人或者说某种力量的协助之下,带着阿加雷斯的神茧到达了欧莱努斯。从他们的行踪来看,全视之眼在欧莱努斯的最高权杖应该就是欧莱努斯的神徒司。
暗神路西法。
在这位最为神秘,拥有欧莱努斯一半人口数量信徒的神官究竟掌握着什么秘密,又拥有着什么身份,全都不得而知。但以目前的发展来看,他有可能就是圣所计划以及全视之眼的幕后之人。
但丁则需要让赫劳德一行人来到兰茵汀,帮助恺撒巩固在兰茵汀的势力,完成对神官的甄别。
于是谢巴顿安排斯汀作为信使也作为领路人带领赫劳德众人到达兰茵汀,但丁便将加默读的联系方式交给了斯汀,并通知了加默读和斯托利亚将会有兰茵汀方面的人来访。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是合作的关系?”草薙一刀问道。
“当然。”
“合作的目的是什么?”草薙一刀问的这个问题让一旁的山吹花三人都觉得他不是本人了,因为草薙一刀似乎从来没有关心过某个任务或是某个事情的目的是什么。
只能说短短几天的镇压行动让草薙一刀见到了太多不曾见到过的苦难和迷茫,他在这种煎熬和困惑中,也收获了自己的成长和自己的思考。他开始将其他人与自己关联起来,于是他的目光理所当然的延展到了未来,因为他必须去思考这种关联或是关系是否能够在未来有一个稳定的环境去维系。
斯汀摊开双手,像一个阐述梦想的演说家一样:“当然是为了和平。”
“和平是一个很虚伪的命题,我认为我们的合作应该有更具体,更明确的目的才行。比如我们到达后去干什么,见谁,商量什么,为了什么去商量。而不是聚在一起空谈一个高傲的梦想,根本就不去思考在我们高谈阔论的时候有谁正在饱受着煎熬,有多少灵魂在革命狂潮中根本无法安睡。”
草薙一刀说的有些激动,他用手敲击着自己腿边的货箱,手指和声音都有些颤抖:“我不希望我们再以高高在上的神的姿态去讨论我们要如何左右世界,而是要好好思考,怎么把这个世界,还给那些普通人。”
“一刀。”山吹花轻轻拉住草薙一刀的臂弯,想要让他冷静一点。
空海三重灵叹了口气,咬断长条糖,将剩下的长条糖用随身的纸巾包住放进口袋里面。她走到草薙一刀面前,比草薙一刀矮了一个多头的她抬头看向那对深邃的黑瞳,里面的愤怒和悲伤格外的真实且富有感染力。
“小子,在场的除了你们三个,没人当过神,”空海三重灵看向山吹花,接着看向睡着的赫劳德,最后收回视线,“我们看到过的世界,比你这几天看到过的要残酷许多。我相信这位优雅哥也见过比无神革命残酷许多的战役,不然他不会是抚土者的一员。”
在场的人都知道空海三重灵所指的是兰茵汀发生的蓝血之战。
在蓝血之战中,官方报道的伤亡数在二十万左右,可所有人都知道,二十万只是一个零头而已,几百万的人埋骨黄土之下,为的只是帝王之位的争夺而已。那些手持武器的士兵并不明白自己为了什么在拼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昔日的好友兵戈相向,更没想过在所谓的和平年代要和自己的妻儿父母永远离别。
确实,斯汀也参与过蓝血之战,或者说任何一位兰茵汀的子民,都参与过蓝血之战,也都感受过战争的痛苦。
草薙一刀愣住了,他确实忘记了斯托利亚她们在这百年的时间内也经历了许多离别和痛苦。
“不要经历过一点伤痛就认为别人都应该和你一样去用痛苦衡量这个世界。世界当然是痛苦残酷的,只是你坐在神位太久,根本就没有真正感觉过,也可能是忘记了那些本就存在的苦难。我理解你的愤怒和难过,当然也怜悯那些无辜的难民,同样也心疼那些被极端思想带走了理性的革命者。”
空海三重灵的声音铿锵有力,不断回荡在整个货舱之中。
“就尝试着背负起来吧,这些罪恶和折磨。不要对没有意识到的愚昧者产生厌恶和反感,也不要对身处其中的人表示怜悯和可怜。只要责备自己就好,痛恨自己的无能,然后拼命的成长,一直到我们手握着能够阻止一切发生的,不会再让我们自己后悔的力量为止。”
斯汀点点头,说道:“我同意空海女士的想法,我们抚土者也自然明白草薙先生所说的事实,我们自苦难中团结起来,自然不会忘记世界的悲痛。所以草薙先生不用担心,我们一直以来,都是普通人。”
山吹花见草薙一刀似乎对自己刚刚的义愤填膺有些尴尬,于是笑着对斯汀说道:“那就请你为我们讲一讲兰茵汀吧,在到达之前,我想多了解一些兰茵汀的风土人情会减少我们暴露身份的风险。”
“咚——咚——咚咚咚——”
一段有节奏的敲击声响起来,打断了斯汀的思路。
货舱舱口处传来了微弱的鱼叉的声音。
“安静点,躲起来。边境检查马上就要来了,过了检查,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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