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娘是早年间跟在方老太太身边伺候的人。她原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因家中犯了罪被抄家流放,后又因要养活家中幼弟不得以卖身为奴。
她在牙行几经辗转来到京城,因着方家要办喜事,府中要添人手,方老太太一眼便在牙行相中了能识文断字的她,便将她买回放在身边伺候。
后来苏柠怀了方琳薇,方老太太便打算将云娘开了脸,让她做了方淮的通房。
原先方淮是不打算对妻子有二心的,奈何苏柠满脑子荣华富贵,根本与他不是一条心。时间久了,他便也对苏柠失去了耐心。
待苏柠怀上方予安后,方老太太再次提出给云娘开脸,方淮这次没有拒绝,云娘成通房的事便算是水到渠成。
而云娘向来又是个安分的,虽做了通房,却是没有半分争宠的意思。苏柠见她威胁不到自己的地位,倒也没有为难过她。
这倒不是苏柠有多大度,大抵还是她自视甚高,不屑把奴籍出身的云娘视为对手罢了。
若不是如今苏柠实在不成体统,方老太太也不会让方淮把云娘抬为妾,且是唯一的妾,除了名分上,其实如今她也算是方家能说得上话的女主人了。
云娘带方琳薇去梳洗,衣服首饰热水都是她盯着来的。
方琳薇看着贤惠的云娘,不知道她如此亲力亲为,到底是出于真心相待,还是表面功夫,但到底她没做过什么出阁的事,也没有因为抬了妾就仗着身份趾高气昂来,她还是愿意与她和睦相处的。
“姨娘可别忙活了,这些事让丫头来做吧,哪有让长辈来伺候我的道理。”
方琳薇把她手中的珠钗接了过去,亲昵的挽着她的手道:“大晚上的,这些钗环什么的就都不戴了,咱们坐着说说话吧。”
云娘似是不习惯方琳薇的亲昵,她有些僵直的身子,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由她那样拉着她的手。
家逢巨变,让原本娴静的她变得越发沉默寡言,只有在方淮面前,才多了几分活气。
毕竟,她与方淮相伴近十年,虽没能怀上方家子嗣,方淮却是从未亏待过她的。
“这些年,多亏了你陪在爹爹身边。”
方琳薇说。那话,却是真正的掏心掏肺。她知道她的父母相敬如宾,却是谁也看不上谁的那一卦。
一辈子多么长啊,像方淮这样的人,自是需要一个知冷知热,说得上话的人陪在身边的,而这一些,苏柠永远做不到。
但云娘能。
她曾经是大户人家的千金,识文断字,知书达理,闲时,还能与方淮这样的文人对上两句对子。
若非造化弄人,抛开一切,方琳薇倒是觉得,云娘才该是她爹的良配呢。
云娘听方琳薇这么一说,一时间脸上露出一抹羞涩,她半低着头,倒是有些像个娇羞的新娘子。
“姑娘说的哪里的话,老爷老太太待我恩重如山,我自是该回报的。这些年,若非老爷老太太,我还不知道是个什么下场呢。”
能在方家岁月静好这么些年,不说荣华富贵,她也没有吃过什么苦。她本就是卖身为奴,甚至想过最终自己会被卖入青楼任人糟蹋,却不想竟还能嫁这样一个夫婿。
虽名分上差了那么一点,其它却是什么都不差,她又还有什么理由不知足并感恩戴德呢?
“姨娘,往后这些话咱们就不说了。”方琳薇笑着说道:“都是一家人,那些什么恩德的话说了见外。我母亲就是那样的性子你也是知晓的,她担不了一家主母的这个担子。
而我,能在家的时日也不过两三年,安哥儿如今又还小,等着新媳妇进门也还尚早,往后,咱们内宅的事,总是少不得要你多多帮衬的。”
方琳薇一番肺腑之言,听得云娘眼眶发了红。
曾经的方家大姑娘,哪里肯这样掏心掏肺的对她说这些话了,那时的她,甚至都不肯多看她几眼。
她也不怪她,也理解她,毕竟她是原配嫡妻的女儿,哪里有给通房小妾好脸色的道理?
“姑娘说的话,我自是明白的。”云娘说着,反握了方琳薇的手道:“就算是为着姑娘这番信任,方家若是需要我出力,我也定是不会推辞的。”
云娘没有推辞,也没有巧言令色,这反倒让方琳薇放了心。
两人相视一笑,算是达成了某种共识。
这番详谈,方琳薇一路就想过,她是苏柠的女儿,她必须先示好,先露出善意,才会让云娘不防备自己。
只有云娘不防备他们兄妹,方家往后才会有平静的日子。
当然这只是第一步,往后若是云娘有了子嗣,那又是另一回事了。不过依方琳薇来看,云娘在二十多岁的时候都没有过身孕,以后怕也难再有了。
“走吧,出去吃饭,别让你爹和沈公子好等。”
云娘笑着拉了方琳薇,与方才的沉默寡言相比,这会子倒是像个慈爱的长辈了。
到底还是戒心啊,对人有所戒备,才会过度的沉默寡言。
方琳薇同云娘来到前厅时,老远便听到了方淮一声爽朗的笑声。
方琳薇不解,这才多大一会儿的功夫,怎就让他沉着脸不苟言笑变成了开怀大笑了?
“爹爹这是遇到什么开心的事了,怎会如此开怀?”
方琳薇笑着进了饭厅,却是见方淮和沈珏在餐桌旁摆了一桌棋,看来是下得开心了。
“薇姐儿来了啊?那先吃饭吧。”
方淮率先起了身,坐到了餐桌的主位上来对着几人道:“都是自家人,也无需搞男女分席那一套,都坐下来一起吃吧。”
众人闻言,这才依次坐了下来。
一顿饭后,云娘招呼着丫头撤了饭,又亲自去盯着下人收拾厢房。
方琳薇见无关人员都退了出去,才对着方淮道:“爹爹,堤坝的事,阿珏可有与你说?”
方淮闻言,深深看了她一眼后才点头道:“已经说了,只是这事我到底是插不上手。况且,如今这局势,我最好也是装做不知,明哲保身,否则,只怕给自己招来祸患。”
这么说,他是不打算理会这事了?
方琳薇心中一急,忙道:“爹爹,修铸堤坝的事,这中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咱们自然是必备参和其中。但是这堤坝毕竟是修铸在徐州境内,如今又正值雨季,若是堤坝一旦决堤,那徐州境内的百姓又该如何?”
方淮听着方琳薇的话,眉头紧锁,好半天才抬头看向她道:“这些事,你一女孩子就别操心了,爹会处理好的,下去休息吧。”
在他看来,女孩子打理好内务,做好贤妻良母就够了,外头的事,特别是官场上的事,实在不该多管。
人说牝鸡司晨,就是女子不做自己分内之事,却插手男人的事,阴阳内外不分 ,不是兴家之兆。
“那爹爹你想怎么处理?”
方琳薇不理会方淮的态度,执拗的要让他给出个说法来。
前世她不知方淮为官如何,但就他这几句话,方琳薇却明显感受到他是有些专横的。
专横为官的人,很难听得进去旁人的意见的,这是特别不好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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