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两天的调查,警方迅速将犯罪嫌疑人缉拿归案。
不到一个小时,嫌犯就交代了犯罪事实。
杜鸣彦坐在审讯室外,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脸上是极度克制的愤怒。
愤怒之中,夹杂着无边的悔恨。
六年前种下的因,结下了恶果。
母亲的死,他难逃其咎。
庭审当天,景岚陪着杜鸣彦兄妹俩去到了现场。
站在被告席上的男人身形佝偻,神情空洞。
法官问什么,他都说是或是不是,一点情绪波动也没有。
或许在他被抓的那一刻,他就已经预见了他的未来会是怎样的结果。
由于是二次犯罪,最终男人的庭审结果为十七年有期徒刑。
在被警察带下去的时候,男人回头望了一眼。
景岚发现,他目光所及之处正是杜鸣彦。
两人隔空对望着,脸上俱看不出情绪。
“景岚,麻烦你帮我把梦欢送回去吧。”
“那你呢?”景岚问。
“我去一趟洪市长家里。”
景岚有些不放心,她总感觉杜鸣彦平静得有些过分。
“你一个人去可以吗?”
他扯了扯嘴角,“没事,这两天辛苦你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见他坚持,景岚也没再继续说什么,她点点头带着梦欢先离开。
看着两人的背影,杜鸣彦眼神里的光一点一点暗了下来。
直到再看不见她们,他才收回眼神,去往洪永华的家。
来到门口,他抬起手敲了敲门,等了一会便有人给他开了门。
“鸣彦,你怎么来了,快进来。”
洪永华侧过身,将人迎进了屋。
进到书房,保姆端来了一杯茶放在桌上。
等门关上,洪永华才开口。
“今天庭审的结果怎么样了?”
“判了十七年。”他回答。
听到这个结果,洪永华长叹一口气,“凶手伏法,这下大姐总算能入土为安了。”
“是,”杜鸣彦说,“也谢谢您的帮忙,不然警方也不会那么快就能找到他。”
“这是我应该做的,葬礼安排好了吗,需要我帮忙吗?”
“安排好了,下个星期回岭北去办。”他说。
“下个星期…”洪永华面露难色,“下个星期我得去外地,恐怕赶不过去了。”
杜鸣彦的手紧紧握着,“没关系,您忙吧,您的心意我都明白。”
“到时候我看看吧,看能不能挤一点时间过去参加。”
“还是算了,免得您身份特殊,我怕到时候会给您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话说到这地步,洪永华也就顺着他给的坡下了,反正他也不太想去。
话已说完,谢也说了,杜鸣彦也不想在这里多待。
“洪叔,既然如此我就不多打扰了,先回去了。”
说着,他就要站起身离开。但洪永华却先一步从书桌前走到了他身旁坐下,阻拦了他的动作。
“鸣彦,之前和你说的事你能好好考虑一下,大姐虽然不在了但你还有梦欢还有小景,她们都需要你的保护。如果你就这么退出了,难保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语重心长言辞恳切,一副全心全意为他着想的模样。
杜鸣彦呆滞地看着地板,没有马上回答他的话。
洪永华斜眼睨着他,将他颓丧的模样尽收眼底。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随后便起身去拿桌上的保温杯。
拧开盖子,喝下一口热茶。
再转过身时,嘲弄变成了关心。
杜鸣彦抬起头看向他,目光里带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似是平静无波,又似惊涛骇浪。
“您觉得,我能保护好她们吗?”他哑着嗓子问。
洪永华一愣,有些不明白他问这个问题的原因,但也没有多想,毕竟他的话里已经透露出了些许动摇。
“鸣彦,说实在话,手里没有权力你没有办法保护任何人。只有站到了最高处那些想要害你的人才会对你忌惮,所以这也是我为什么劝你继续干下去的原因,这个道理我想我不说你也应该会明白。”
“当然你如果真的累了,不想干了也没有关系,”他走过去拍了拍杜鸣彦的肩膀,“以后要是遇到什么困难,只要你有需要,尽管向我开口。”
杜鸣彦只感觉那只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有千百斤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我知道了洪叔,”他喉间哽了好一会才开口,“我会好好干的。”
听到这个回答,洪永华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先回去把大姐的葬礼好好办了吧,休息好了再回来知道吗?”
“嗯,我知道了。”
洪永华将杜鸣彦送出书房,走到客厅时,看见沙发上坐着的人两人的表情各自有着变化。
“你怎么来了?”杜鸣彦问。
景岚站起身,走过去挽上他的手臂。
“我担心你,就过来了。”她小声说。
任慧芊在一旁站着,瞧见洪永华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险些笑出声。
“洪市长任阿姨,既然鸣彦的事已经谈完了,那我们就先走了。”
任慧芊没有说话,目送两人从大门离开。
门关上后,她靠在墙边调笑道:“人家小两口感情好着呢,我劝你还是消了这份心吧。”
“好又怎么样,杜鸣彦他妈死了,难不成他俩还能结这个婚。”
任慧芊点了一根烟放进嘴里,“不过我说,你们这样做会不会太过了。那小子可最看重他那妈了,就不怕他发现是你们搞的鬼?”
“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呢,更何况当年本来就是他事做得太狠,能有今天这个结果一点也不意外。”
洪永华走过去将任慧芊手中的烟接过来抽了一口,“至于景岚…感情好又如何,只要杜鸣彦还在给我卖命,他们俩就不可能有好结果。”
“你就等着看吧,等杜鸣彦出事那天,他们所谓的感情在前途面前是如何土崩瓦解的。”
夕阳偏移,留在路上的光半暗半明。
两人并肩走着,手却各自安放。
一直无言走到大院的停车场,由于都是开车来的,两人默契地停下了脚步,没有再向前走。
“时间不早了,”杜鸣彦转头看她,“回去吧,早点回去休息,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景岚对上他的眼睛,明明嘴上说着让她走,眼神却赤裸裸地在挽留。
最终,她还是移开了眼神。
“嗯,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她转过身,向另一边方向走去,可还没走出去两步手却攥住。
景岚低头看向那只牵着自己的手,心脏像是挨了一棍子,痛得难受。
“下个星期,我要回岭北给妈办葬礼,”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乞求,“你会去吗?”
于情于理,景岚都是要去的。
“我跟你一起去。”
“好,”他慢慢放开了她的手,“我知道了。”
夕阳流逝,他们背道而驰。
一个星期后,王丽霞回到了岭北,回到了她的故土。
可惜她再也闻不见家乡的空气,只能深埋于家乡的土地。
路途遥远,下了飞机后还坐了四个小时的车,到地方后已经是晚上七八点。
下车之后,景岚环顾四周。
普通的小镇,普通的样貌。
没有高楼大厦,没有绚烂的霓虹灯。
街上来来往往都是中老年人,鲜有年轻的面貌,让这座不大的小镇看起来死气沉沉。
杜家的屋子是自建的平层房子,自带一个院子。
院子里杂草丛生,看起来像是很久没有人打理了。
但屋子里不算脏,应该是只让人打扫了里屋,没有管院子里的杂草。
洗漱完,景岚在梦欢以前睡的屋子住下,而她则去了王丽霞以前住的屋子。
尽管舟车劳顿,但她却没有半点睡意。
她来到窗前,望向夜空。
小镇的月,清朗明亮,星星汇聚成河。
可她却没有半点欣赏的心思,各种事情混杂在一起缠绕着她,让人静不下心。
但夜晚总是催人入梦,即使梦里什么也没有,只有无尽的遗憾和落寞。
景岚对着月长长叹了口气,她不知道自己在叹什么,只觉得生活可能就在这一次次叹气中才能得以喘息。
关上窗,院子的另一边,一扇窗悄然打开。
他们望同一轮月亮,各自说着别样的惆怅。
王丽霞的葬礼是按照当地的风俗举办的,除了杜家的亲戚,一些以前认识的街坊邻居也都过来了。
供奉遗像的房间里,哭声一片。
或真心或假意,谁也分不清。
景岚站在杜梦欢身边,视线穿过人群看向杜鸣彦。
他站在那,仿佛置身度外般平静,看着一群人为逝去的母亲哭泣。
忽然间,他的视线望了过来。
这一刻,满堂的哀鸣是悲剧的咒语。
为她,为他,为他们。
为所有的生死离别。
送走所有的客人,时间已到傍晚。
有亲戚想让他们去家里吃饭但都被杜鸣彦婉拒了,三人都没什么胃口,随便弄了些吃的对付了过去。
回到房间,景岚本想处理一些事情,然而还没坐下门口就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她眼皮一跳,起身过去开了门。
看见门口的人是梦欢,她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
“景岚姐,你现在有空吗?”
“有,怎么了?”
“想跟你聊一下,可以吗?”
景岚点点头,“可以,进来吧。”
杜梦欢坐到床边,表情很凝重。
“发生什么事了吗?”
“景岚姐,”她抿着唇,犹豫了一会才开口,“我这次…不回京市了。”
“为什么?”
“我想留在岭北,”杜梦欢看着她,“我想这里更需要我。”
“什么意思?”景岚不明白。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那一家三口吗?”
“记得。”
“他们就是因为岭北的医生误诊才导致病情加重,所以我想留在这,不想让更多这样的悲剧发生。”
“那…”景岚一时噎住,“你和你哥说过了吗?”
“说过了。”
“他怎么说?”她问。
“他没回答让我先回房休息了,”杜梦欢说,“但我已经向医院提了申请,审批结果也已经下来了。不管他同不同意,我都会留在这。”
景岚还是不太理解,“为什么突然会做这个决定?”
她声音沉重,“景岚姐,其实从一开始我选择医生这个专业,只是因为我妈的病。”
“说实话,我不喜欢这个行业,要见证很多的生死离别,人也容易变得麻木冷血。”
“但当我看见一个又一个垂死的病人在医生手下奇迹生还时,我突然明白了医生这个职业的意义。”
“景岚姐,我想去探索属于自己的意义,就在我长大的地方,我想找到我自己的意义。”
“京市不适合我,也不适合妈妈,”杜梦欢眼眶微红,“所以我也想在这里多陪陪她,或者是让她陪着我,去做一些我想做的事情。”
“景岚姐,我希望你和我哥能过得幸福,也相信你们会过得很幸福。”
“所以,以后就麻烦你了。”
杜梦欢离开后,景岚在床上坐了很久。
直到窗外吹进来一阵风,将她的发丝吹起,空洞的眼神才有了一丝波动。
她站起身,想要去关窗准备睡觉。
然而当她走到窗前时,漆黑之中,一个人影走向院子另一边。
那个方向,正是供奉王丽霞遗像的房间。
杜鸣彦跪在遗像前的蒲团上,眼神直直地看向照片里的母亲。
这么多天过去,直到现在看见她黑白的脸庞,他才对她的死亡有了感知。
他就这样看着,任时间麻木地流逝。
寂静之中,房间内突然响起一阵震动,杜鸣彦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按下接听键后放在耳边。
听筒那边的人只说了几句话,电话就断了。
杜鸣彦将手机放回口袋,眼睛再次看向照片里的母亲。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他的神情仍旧麻木。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人看得透,他往心里放了多少块石头。
从蒲团上起身,杜鸣彦带上了房门。
刚一转身,便看见走廊尽头站着一个人。
她一步步走近,走到了他面前。
一句话也没说,牵起了他的手。
两人沉默着往屋里走去,没有问,也没有说。
他们躺在床上,望向不见五指的黑暗。
床板响了一声,景岚感觉到一只手环住了她的腰,温暖围绕在身后。
他就这么抱着她,在狭窄的床上。
忽然间,一滴水打湿了颈窝的发丝。
他的眼泪,烫在了她的皮肤上。
景岚紧攥的手慢慢松开,她转过身,抚摸着他的脸,像曾经的他对自己一样,轻轻擦去了他的眼泪。
他们额间相抵,感受着彼此的呼吸。
就在景岚要闭上眼睡着时,黑暗之中传来了一个声音。
“不要丢下我。”
她听得很清,却选择睡去,没有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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