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中，景岚看见了一个女人的背影。
她身材纤瘦，穿着及膝的格子裙和一双漆皮黑跟鞋，墨色长发垂落身后。
景岚跟在她身后，看着女人慢步向前走。
走着走着，她的脚步突然小幅度地跳起了舞步。
景岚觉得好奇，想要追上去看看女人的脸。
她拍了拍她的肩膀，女人回过了头。
看见她模样的那一刻，景岚愣在了原地。
“你是？”
女人好奇地打量着她。
“抱歉，我只是觉得你的裙子很好看，想问问你在哪买的。”
景岚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这是在西街那边的裁缝铺定做的，”女人说，“正好我要去那边，要我带你过去吗？”
“好，谢谢您。”
“您？”女人笑着，“你看起来比我还大吧。”
“抱歉。”
“你这人真奇怪，总是抱歉抱歉的，哪有那么多歉道的。”
女人转过身，“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叫佟兆英。”
“我叫景岚。”
“景岚，你不是本地人吧？”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她口中喊出，景岚有一瞬间的恍惚。
“不是，最近刚搬来京市。”
“怪不得，之前都没见过你。”
佟兆英带着她拐过一个胡同，走了没多远就看见了一家裁缝铺。
景岚感觉这间裁缝铺的地址有些熟悉，但是哪里熟悉又说不上来。
进了店里，她看着假模特身上的裙子有些诧异。
每一件，她都看见了未来的影子。
“谢叔，我的裙子做好了吗？”
“好了好了，昨儿就好了。”
被唤作谢叔的男人摘下眼镜，去到门店后面的一个房间拿出来一个小盒子。
“瞧瞧，看看怎么样。”
佟兆英一边打开盒子，一边说：“您的手艺我当然相信了。”
盒子打开，她拿出了里面的裙子。
那是一条白色的长款露肩晚礼服，腰部两侧用金丝线勾勒，大概是用来修饰腰线的。
裙子整体看着不出彩，但到了佟兆英身上却出奇的漂亮。
“怎么样，好看吗？”
景岚点头，“好看。”
原来她年轻时，是这么好看。
“谢叔，这位是我朋友，她说她也喜欢上回你给我做的那个款式。”
谢叔的目光转向景岚，“诶？怎么以前没见过这个丫头。”
“我是新搬来的。”
景岚不得不又解释了一遍。
“我就说嘛，这么漂亮的丫头要是本地的我肯定记得，”谢叔笑着，“丫头，你喜欢什么样的裙子，跟叔说，叔保证给你做出个一模一样的来。”
这倒是让景岚犯了难了，她刚刚本就是随口一说，怎么还真要做起裙子来了。
“我也不知道，”她看向一旁的佟兆英，“主…”
景岚下意识想要喊主任，但马上意识到不对劲就改了口。
“你可以帮我想想吗？”
佟兆英靠在柜台上，撑着脑袋开始思考。
“我觉得你适合穿那种很华丽的黑色，就是铺满了钻石的那种，然后最近我看到一部电影里，那里面的女主角穿了一条特别奇怪的裙子，像鱼的尾巴。虽然怪，但还怪好看呢。”
佟兆英拿起手中的裙子，“领子也是跟着这个一样，不过领口比我这个要低，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种的。”
听到她的描述，景岚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个地方让她感觉这么熟悉了。
在几十年后，她在这里收到了人生的第一件晚礼服。
而那件晚礼服，正是佟兆英送的。
“喜欢，”她说，“我很喜欢。”
见她喜欢，佟兆英忙问：“谢叔，这个可以做吗？”
谢叔面露难色，“小英，你也太为难你谢叔了吧，这我上哪给你弄这么多钻石去，我这是裁缝铺，不是珠宝铺。”
“对哦，”佟兆英尴尬一笑，“我给忘了。”
“景岚你有没有其他喜欢的？”
景岚摇了摇头，“我裙子挺多的，改天再来吧。”
“那好吧，谢叔我们改天再来了。”
离开裁缝铺，佟兆英问：“我要回家了，你家住哪？下回等谢叔进了新布料我再找你过来。”
“你家住哪？”
“朝明大街胡同13号，就在前面。”
景岚喉间滚了滚，那里，也是她的家。
“我家住那附近。”
“这么巧？”佟兆英笑道，“那咱们一起回去吧。”
“好。”
两人一起往家里走去。
景岚没想到，年轻的主任跟自己一样高。
明明，未来的她比自己要矮上一点点。
哦，不对，她好像穿了小高跟。
想到这，景岚嘴角扬起一个笑。
“你这条裙子，好像不是平常穿的那种。”
“是啊，这是参加舞会穿的裙子，今晚我爸那边有个认识的阿姨过生日。她办了个舞会，就邀请我家里的人过去呢。”
听到舞会两个字，景岚眼皮一跳。
“在哪？”
“在金港酒店。”
“我能去吗？”
“好像不行，只能收到邀请的人才能去。”
“好吧。”
景岚有些遗憾。
见她如此，佟兆英抿了抿唇，“不过…你要是真想去的话，我可以问问我妈。”
“真的吗？”
“不过她答不答应还不好说。”
景岚跟着佟兆英一起回到了四合院，佟爸佟妈不在家，她便只能打电话询问。
趁着她打电话的功夫，景岚看了看整个四合院。
与未来没有多大的变化，唯一的变化，就是梅树没有开花。
过了一小会，佟兆英回来了。
“景岚，我妈说可以带你去，你有晚礼服吗？”
景岚摇了摇头，“没有，一定要穿晚礼服去吗？”
“当然，舞会肯定得穿晚礼服啊，”佟兆英将她打量了一遍，“你跟我差不多身形，穿我的应该也可以，就是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她当然不介意。
她怎么会介意。
跟着佟兆英去到她的卧室，也就是曾经的东屋。
墙壁上贴了许多女明星的海报。
景岚从没见过。
很稀奇，她好像更了解她一些了。
佟兆英拿着一条又一条晚礼服在她身上比划，最终敲定了一条黑金色的晚礼服。
很浮夸，但佟兆英很满意。
将裙子收好，景岚看到了窗边摆放的棋盘。
她走过去，棋局的走势很杂乱。
“你也会下棋吗？”佟兆英问。
“会一点。”
她眼前一亮，“我也会一点点，要不咱们试试？”
“好。”
“我下白的，你下黑的。”
“好。”
战局持续了四十分钟。
景岚落下最后一枚黑棋。
“我赢了。”
她第一次赢了。
佟兆英苦着脸，“我怎么总下不赢。”
“胜败乃兵家常事。”景岚笑着说。
这也是主任常对她说的。
“不过我感觉你下棋的风格好熟悉啊，你跟谁学的？我看看我认不认识。”
景岚拿着棋子的手顿住。
过了好久，她声音轻颤，“跟我妈妈学的。”
“那我肯定不认识了，以后有机会我肯定去拜访拜访她。”
“会有机会的。”
一下午的时间，两人又下了好几盘棋。
每一局都是景岚赢。
“景岚，你就不能让让我么？”
佟兆英撇着嘴。
熟悉的话语，让景岚不禁喉间一哽。
她将哽咽吞了下去，笑道：“我要是让了你，就算赢了也不会有成就感。”
“那你偷偷让，不要让我知道，这样我不就有成就感了吗？”
原来，她和主任这么像啊
“那再来一把？”
佟兆英捡起棋子，“算了，不来了，我爸妈他们估计快回来了。”
“好吧，确实时间也不早了。”
话说完，就听得门外传来开门的声音。
景岚跟着佟兆英一起走了出去。
佟家夫妇与照片上无异。
看到佟兆英跟父母说话的模样，景岚第一次意识到，她的妈妈，也是一个女儿。
她与夫妻俩打过招呼，没过多会就换好衣服跟着佟家人去了舞会。
金港酒店，富丽堂皇。
比起现代的星级酒店，装修要华丽许多。
来来往往的，都是靓丽的风景线。
景岚跟着佟兆英在舞会上吃吃喝喝，不过她待会要跳舞不能吃太多，吃了一点就不吃了。
景岚没这规矩，当她的面胡吃海塞。
馋得她生气。
八点一到，舞会开始。
开场音乐是经典的华尔兹舞曲，《蓝色多瑙河》。
期间有人过来邀请景岚一起跳，但是她都拒绝了。
她的视线，只愿跟随舞池中央翩翩起舞的女人。
她的妈妈，像一只白色蝴蝶。
让人挪不开眼。
一舞结束，全场掌声雷动。
景岚鼓得格外用力。
“你跳得真好。”
“那当然，我学了好久呢。”
她骄傲得像一只孔雀。
“你怎么不跳？”
“我不太会。”
她只想多看看她的妈妈。
“好吧。”
休息结束，又是一首舞曲响起。
是景岚熟悉的那一首，《春之圆舞曲》。
正当景岚站起身，想要离舞池近一些时，一只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景岚，这么好的场合，不跳支舞岂不是可惜了。”
景岚望着她，没有一刻犹豫，搭上了那只手。
一黑一白两个女人站在舞池中央。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们吸引。
“小心点，别踩到我的脚。”佟兆英笑着说。
“不会的。”她说。
音乐循序渐进，她们跳着复杂又简单的步子，有时候还会像卡了壳的八音盒，磕磕绊绊地旋转着。
景岚想，不管是几十年前还是几十年后，她都拖后腿了。
音乐进入尾声，一个旋转间，佟兆英感觉面前的人变得越来越模糊。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
她的手空了。
依稀间，佟兆英只听得一句话。
“妈妈，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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