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杨晋一跟着凌白还在“介”字场练功,凌白说他这次去剑冢峰不是受罚,就把早上功课练完了再去也不迟,结果临近中午时,师伯成澜沧竟然从剑冢峰上找过来了。
所有人见到这位很少露面的师伯前来,都停下了手中的功课,把目光聚了过来,想看看师伯来干什么。
凌白在成澜沧刚刚踏入“介”字场的时候就看到了他,不等对方走近,自己就先迎了上去,恭敬作揖道:“师伯,您怎来了?”
成澜沧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远处的杨晋一,而后看着凌白,表情有些不满,质问道:“昨天那两个弟子呢?今天怎么还没过去?”
凌白面露难色,道:“师娘罚他们去后山面壁,还没来得及跟您……”话没说完,成澜沧打断道:“他们去面壁,那我剑冢峰的杂草就不管了?”
凌白被他说的一愣,忙道:“师伯,您看这是哪里话,师娘罚他们去面壁,肯定是给您找了其他人去嘛。”
“哦?”成澜沧背过身子,目光斜视远处的天空,道:“那是派了谁来?”
凌白对杨晋一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杨晋一跑到二人跟前,凌白嘿嘿一笑,道:“就是杨晋一,咱们朴混峰的小师弟。”经过昨晚上的事,他知道这位师伯今天就是为了杨晋一而来。
成澜沧听说是杨晋一,喉咙里干咳两声,兀自不回头,微微仰着头,语气缓和了许多,道:“也好,那练完功了就赶紧过去罢。”
他正要离开,陈向权,张破千和赵化芝三位执事闻讯而来,三人纷纷上前施礼见过这位师兄,成澜沧扫视他们一眼,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张破千先开口道:“师兄,恭喜你又有突破了!”
因为成澜沧基本不出山,除了上次突破还虚境,他去各峰上炫耀一番外,这二十来年间,就再也没有出过剑冢峰。他想当然的认为师兄这次来朴混峰,自然是因为境界上有所突破,不然,他也想不到其他能让成澜沧出山的原因了。
成澜沧皱着眉头,道:“你这是故意挖苦我来了?”
张破千一听这话,立马知道自己悟错了意,正想着如何圆说,忽听几人身后传来叶灵珊清脆悦耳的声音,道:“师伯,师伯你来了!”说话间,她人已经跑到了成澜沧身旁,伸手抱住成澜沧的胳膊,昂着脑袋问道:“师伯,你过来怎也不来看我,跑这里干什么?”
要说剑宗里成澜沧最宠的两个人,一个是他师妹祝宛如,另一个便是这叶灵珊了。
“我……我这不是有事嘛。”他无奈咧嘴一笑,将张破千的话给忘到一边去了。
叶灵珊嘴巴嘟起,故作不悦道:“什么大事教你都不来看我啦!”
成澜沧表情立马变得有些难为情,道:“我……我这就是过来看看给我剑冢峰除草的弟子怎还没过去。”
陈向权一听他并没有境界上的突破,心中的妒意这才消去许多。听说为了这件事而来,想必他有怪罪的意思,便皱着眉头看向杨晋一,为后者怠慢了剑冢峰的事而颇有责备之意,问道:“你怎么还没过去?还让你师伯专程跑一趟?”
杨晋一被他这么一问,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凌白忙作解释道:“小师弟受罚的期限已经过了,这段时间他已经不用受罚了。”
陈向权一听这话,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神色,干咳一声,道:“不是还有肖玉和刘扶苏吗?”
“这两个家伙去后山面壁去了。”
张破千在凌白开口之前先回答了对方。
成澜沧忽然斜着眼睛看着陈向权,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不耐,他发现陈向权对待杨晋一的态度有些不对劲,当即收起脸上的笑意,看向三位执事,问道:“杨晋一是你们谁在帮传?”
三人听他这么一问,还道他又要因为杨晋一的修为差劲而数落人,纷纷出言推脱,说不是自己。
叶灵珊抢道:“小师弟现在没有帮传的执事,我爹暂时安排大师兄教他。”
成澜沧之前已经从凌白口中得知叶一城已经闭关的消息,只是没想到这位师弟在闭关前,竟然也没给杨晋一找一位执事来帮传。他回过头看了眼杨晋一,又看着凌白,而后将目光又移向面前三位执事,所有人面对他的目光,俨然像是受刑一般,低着头不敢作声。
半晌,他忽然对凌白道:“那从今天起,你白天就让杨晋一到我剑冢峰上去做功课,晚上过去接他回来。我在峰上闲来无事,可以指点他一二,他也可以帮忙把剑冢峰上打理打理。另外他在这里打扰你做功课,时间一久,你也会受影响,到时候岂不是白白荒废了你们两。”
成澜沧的这番话如惊雷一般炸响在众人耳畔,大伙儿面面相觑,几乎要将心里的话喊将出来:“他要帮传杨晋一了?”
在场之人,只有叶灵珊开心的欢呼出声,跑到杨晋一跟前,牵住他的双手,拉着他一起转起圈圈。
凌白惊讶地看着对方,问他道:“这……这事我要和师父……”
成澜沧眉毛一横,提高音调道:“怎么?我一个作师兄的帮他带弟子,这还不行了?”
凌白苦愁着脸,不知道如何回答。
陈向权心中无比困惑,他实在想不通自己的这位师兄怎么会看上这样一个弟子?忍不住开口问道:“师兄,你……你不是从来都不收弟子吗?”
“你以前还经常尿床,现在还尿吗?”成澜沧怼了他一句,道:“你都能变,我难道就不能变吗?”
“能变,能变。”
陈向权赶紧红着脸赔笑道,心中却不知道将这位师兄骂了多少遍。
等成澜沧离开,凌白赶紧去炼药大殿找到师娘,把成澜沧要帮传杨晋一的这件事和师娘讲了。祝宛如听完并不觉有什么不妥,还说这事再好不过,让凌白当天下午就将杨晋一送了过去。
杨晋一再回剑冢峰,心中登时感觉轻松了许多,是的,他乐意来这里一个人清净清净。
凌白见过成澜沧,将自己师娘的意思传达给成澜沧之后,就让杨晋一跪谢了对方,随即他便告辞离开。杨晋一则和往常一样,去前山阔坪上埋头除草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成澜沧来到前山阔坪处,他见杨晋一满头大汗,兀自不停,忍不住开口道:“累了就休息一会儿。”
杨晋一听到声音,立刻站直身子转过头,道:“弟子……弟子不累。”
“那个……”成澜沧站在远处有些支支吾吾,他低着头来回踱着步子,表情上看着还有些难为情,和先前他在朴混峰上的模样判若两人,半晌,他才道:“以前的事情,你就不要放在心上。”
“什么事?”杨晋一刚说出口时就后悔了,师伯所说的事只有一件,遂作揖行礼,恭敬道:“弟子不敢。”
成澜沧沉吟片刻,道:“那既然这样,咱们就算和解了。”
二人第一次见面时,成澜沧一眼就瞧出他的天赋资质,是以自己的酒被怪鸟夺走后,忍不住迁怒于他,对他出言羞辱一番。后来俞东来经常来看望自己,聊起自己峰上弟子时,起先还把杨晋一和莫崖放在一起对比一下,后来干脆提都不提,直接将莫崖和同时期的凌白做起了对比,还对叶一城会收下杨晋一这样一位弟子表示十分不理解。
面对这样一位资质愚钝的弟子,成澜沧一直认为羞辱了就羞辱了,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错,直到杨晋一突然和凌白又来峰上,还在峰上待过一段时间后,他才逐渐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那日凌白领着杨晋一还没飞至剑冢峰近前,他远远就瞧见了二人,当下躲起来不出来见两人,一直到下午凌白过来接人,他也没露过面。如此接连数日,他始终躲起来没有见他们,但暗中他却一直在观察他杨晋一,原本他以为杨晋一会和其他弟子一样应付了事,却没想到这家伙干活极其卖力。
因为杨晋一体内没有真气的缘故,他两只手的虎口和掌心处没过多久就磨出了水泡,不料他竟然戳破水泡继续干活,没有任何松懈或偷懒的意思。这天他发现杨晋一神情落寞,暗想他多半是坚持不了几天了,谁料这家伙没过几天,竟就将祖师祠堂门前的石坪清理的干干净净,紧接着,他又准备去清理祠堂通往前山的山路。
杨晋一就这样每天被他质疑,然后每天用自己的行动打破他的质疑。
这也让成澜沧一次又一次的怀疑自己,直至后来,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看人的眼光。
这天他和往常一样“监视”着杨晋一,忽然发现那怪鸟竟然找到杨晋一了。换作以往,他肯定想让杨晋一尝尝被这怪鸟啄得头破血流的痛苦,但他心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声音,要求他这次必须帮助杨晋一,是以在怪鸟即将啄到杨晋一的头顶那一刻,他雷霆出手,阻止了怪鸟伤害杨晋一的行为。
那日过后,他便想着和杨晋一多说些话,多了解了解他,毕竟天赋这东西,并不是决定一个人好坏的唯一标准,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上一次迫切的想要关心一个人,还是数十年前在前山议事大殿里,出言袒护叶一城的胞弟叶万池;而这一次,因为杨晋一在这段时间里的表现,让他彻底被这孩子所表现出来的坚毅和韧性所折服,他想一个人若是如果拥有这样的品质,就不愁他做不出大的成就。
于是,他心里对这孩子生出了一丝好感,也想要多了解一下对方,尤其在昨日肖玉和刘扶苏过来剑冢峰之后,这种想要了解和关心一个人的心情变得愈加迫切起来,这才在今日一早,“闯”到朴混峰练武场里来要人去了。
杨晋一低声道:“师伯言重了,弟子不敢责怪师伯。”
他并不清楚自己到这峰上来之后,这位师伯内心经过了怎样的一种熬煎与转变,才能在短短时间里作出如此大的决心来向他道歉。与其说向他和解,不如说是成澜沧在和过去的自己和解,而非是眼前的杨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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