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沉,残阳如血,狂叫了一天的蝉也减弱了气势叫的哑声无力。
宣墨站在宫里最高的白玉楼负手而立,目光望着沁玉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扶摇殿门口,他的手紧了紧。
风吹,叶落,带着半枯半绿躺在宣墨的脚边,他心里想捡起它,可身体动也未动。
“天气明明还如此炎热,为何树叶会枯落?”宣墨喃喃自语,目露迷茫,却不知是为叶还是为别的什么。
“回皇上,马上就要立秋了,正是秋夏交替之际,夏天快要过去了。”
一旁的小夏子见皇上在这里待了一个时辰都未说话,见他开口心里一转赶紧接上话。
许久,沉默。
“她也要走了。”蓦地一声黯哑低沉激的小夏子猛打了个冷颤,只是这次他再也没胆量接话了。
“跫然芳华妖自灼,青衣桑麻意所归。去看看她吧,好歹……君臣一场。”
小夏子应声跟着宣墨退下,心里却一直倒腾着宣墨说的那两句话,因为这三日御书房的桌上除了奏折就是宣墨亲笔写的这两句桑麻所归,足有上百张……
宣墨来的时候,冉竹正和从沟渠镇赶来的疏影研究着她拇指中的戒指,身旁围坐着素锦,颖冰阳,邱灵儿。
“真的只是块普通的石头?”冉竹不相信道,和素锦几人全神贯注的盯着疏影,似乎并未发觉宣墨的悄然到来。
“这是玉质陨石,怎么解释呢。”疏影懊恼的挠了挠头,不知该如何跟这些古代人解释自己说的话。
“陨石是什么?”冉竹见疏影很为难的样子,小心翼翼的问道。
此话一问,疏影松了口气,笑嘻嘻道:“它是我们所居住的地球以外未燃尽的宇宙流星脱离原有运行轨道或成碎块散落到地球或其它行星表面的、石质的,铁质的或是石铁混合物质,也称’陨星’。”
极其专业的解释术语听得众人一愣一愣的,连站在他们身后的宣墨都听着迷了。
“那玉质陨石是不是比你说的那些石质的石铁的更厉害?否则它怎么会冻僵人呢?”
问话的是颖冰阳,饶是她听不懂疏影说的,但却能从中挑出重要的句子来。
“这个嘛。”疏影再度伸手挠了下头,抬眼迅速瞥了眼保持好奇神色的冉竹,又在眼角余光处接触到一抹黑衣迅速收回眼光继续道:
“这是因为沁家族的体质特殊,刚好能触摸陨石。可能他们的祖先先前见过其他被这陨石冻僵死去的人,所以将这块原先不知有多大面积的玉质陨石搬回家打磨成了一枚戒指以此来乱力怪神。”
“这……这也太不可思议了。我不信,照你这么说,皇上戴的古玉莫不是也是假的?”
邱灵儿不同意道,相对于别人,她说的话更为直接。
“咳咳……这个嘛。”疏影又挠了挠头,脸色有些不自在。
冉竹眼底染起几分笑意,头不经意的往外偏了偏刚好看到同样看向自己的宣墨,她面含惊讶道:
“皇上您什么时候来的?”
此话一出,素锦几人纷纷起身见面行礼,就连平日向来敷衍行礼的疏影也郑重行之。
“疏影公子好口才,朕才知道这片土地叫地球。”宣墨沉声道,无波无澜的口气听不出喜怒哀乐。
疏影抿了抿嘴,没说话。
“你们都退下吧。”冉竹笑笑道,对于宣墨的反应似是意料之中。
她话一出,众人见宣墨没反应便做鸟兽散迅速离开,唯有邱灵儿路过宣墨身旁时,似笑非笑的说了句“皇上越发年轻俊朗教人羡慕”的莫名其妙的话。
关上大门的那一刻,她们脸上没有如释重负的神色反而个个忧心忡忡。
沉默,这一次被冉竹很快打破。
“皇上刚才想必听到了,微臣这戒指根本一点用处都没有,疏影是异世之人早已天下皆知,他说的话没有人不相信。以后圣女一职再也不会有,皇上才是手握百姓威信与掌管江山的唯一人。”
冉竹抬头望着一直看着自己的宣墨,心在此刻才有了几分跳跃的动力。
她很摸上自己的胸口感受下,但忍住了。
“这就是你离开后送给我最后的一份大礼吗?我是不是要该谢谢你。”
宣墨沉声道,上前一步,与冉竹距离相差不过半步。
冉竹稍稍往后倾,脑海里飞越过几分慌乱,随即平复思绪冷笑道:
“皇上如果愿意这么想,倒算是欠了微臣的一个人情。明日出城,还请不要为难微臣便是还了这个人情。”
“圣女一职,当初你违心担任,为的是想毁了我的江山。一切误会消除后,你如今为了让我稳固江山,又能让你逍遥脱离,刚才和她们演的戏真是精彩极了。”
宣墨说道,低沉暗哑的嗓音在说话间越发逼近冉竹,气息扑在冉竹的脸上,她感觉不到冷热,但却知道一定是温热中带着怒气的。
“皇上不愧是皇上。”冉竹坦然承认,见宣墨瞳孔紧缩,又道:
“在你进来时说那些话是刻意安排,但话却都是真的。我的戒指真的没有什么神力,你不是也不信鬼神的吗?”
“这些东西对我而言如今已经不重要了。我来,不是为这个。”宣墨盯着冉竹看道,愤怒的眼神渐渐变得柔和,他的目光贪恋的将眼前的女子刻进心里,越看越舍不得。
这几晚,他为了不让自己想她,彻夜处理国事,每每熬不住小憩会梦里都是她的身影,直至今晚是她待在自己身边的最后一晚他才忍不住过来……
没想到一进来就被安排了那么一场好戏,这疏影跟着柳木南别的没学到,倒学了一撒谎就爱挠头的毛病,众人刻意表现出的热情尤其是身怀武功感官灵敏的邱灵儿都未发觉他的到来。
实在是太低估他一个皇帝的智商了。
诚然,冉竹承认的痛快也是发觉自己遗漏了这些东西。
“皇上是来跟微臣点算嫁妆的吗?”冉竹不自然的将身子再度往后挪了挪,却发觉自己整个人被宣墨逼的靠近了软榻死角。
“你不觉得欠我一个解释吗?”宣墨咬牙道,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能在这种时候还能保持冷静。明明他心底是很想将眼前女子衣服撕烂,狠狠蹂躏一番,等着她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她太过无聊的恶作剧。
他的身子几欲贴在冉竹的身上,压抑着体内汹涌的绝望与恐惧。
“前几日已经说过了。”冉竹淡淡说道,刻意忽略宣墨眼底的风云卷涌。
他的到来,冉竹一点也不意外。因为所有能当说客的人他都用遍了。他,肯定会来。
可冉竹又多么希望他不会来,因为她的决定不会变,如此只会给彼此心口上再多砍了一道口子。
“这三日他连面都未曾露一下,你真觉得他是你依靠终生的人?”
“我们曾经分别的还要久,区区三天又算的了什么。”
宣墨颓然,身子稍稍离开了冉竹,几天未睡的身体明显有了几分消瘦,可眼角连一丝黑眼圈都没有。
反观冉竹,长发枯黄,眼窝深陷,颧骨高突,发白的唇角带着一抹苍凉的笑,往日清澈有神的双眸如今也变得灰暗,教人心生怜悯,宣墨忽然发现自己有些不认识眼前的女子。
这般想,他心一惊,更抬眼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冉竹的脸,手不自觉的覆上冉竹的肩膀。
冉竹往里用力缩了缩,冷言道:“皇上请自重,天下人皆知微臣是萧王未过门的妻子,而他是为你守住江山的功臣。”
此话一出,宣墨面色一暗,眼前景象被往事淹没,有他的,有萧离的,更有她的。
宣墨直起身坐到了软榻边缘,背对着冉竹,半晌道:
“你们都是我不愿辜负的人。”
“多谢皇上。”冉竹淡淡道,喉咙却堵得厉害。
“两天前,萧离才问我愿不愿意拿江山换你。我并未正面回答。”
宣墨缓缓道,抬头望着扶摇殿内简雅的摆设,环顾了一周才将身子再度转向了冉竹:
“我怕丢脸。”
冉竹浑身一怔,不明所以。
“我怕就算我拿了江山换你,你也不愿意跟我。我怕我成了天下人的笑话。你说我,可笑不可笑?”
宣墨说着说着笑了起来,嘴角边蔓延肆意无边的绝望与寂寥,他的眼里满盛对眼前女子的浓浓爱恋,却因得不到而苦苦挣扎。
冉竹很想抱着他,告诉他,不可笑,一点都不可笑……
“他说你们一见钟情,是我在阻拦你们。他说你说我们是强扭的瓜……小竹,这是不是我当初忘记你的报应?穷其一生,我都得不到你?”
“皇上……”
“叫我名字!“一声怒吼震动着扶摇殿颤颤发抖。
“宣墨……”冉竹低低喊了声,这一声恍若令全身血液都沸腾起来,灼热而滚烫,令她感觉到了绝望,是自己将彼此都推向了绝望的深渊。
要坚持住,冉竹半个月后这些生着痛苦的感觉自己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宣墨,你也会很快就忘记我的,我这么个负心薄情的女子呵……
冉竹垂头低声的叫,看在宣墨眼里就像是被他逼迫极为不情愿般。
他大口大口呼吸着,望着始终不愿正眼看自己的女子,心寸寸碎裂,他依然不相信着冉竹的薄情,可事实教人不得不承认。
“小竹……”
叹息似的低喃带着宣墨无尽的倦意与痴恋随着他踉跄的步伐无力消失,他不知自己何时起身离开,明明心里还不想走的,可理智却教他不该再待下去:
“萧离说我心里有你就应该放你离去过想要的日子,这句话我想了三天,可我始终给不了我自己一个满意的答案,所以恕我无法祝福你们。”
大门被推开,他的身影在他说完这些话时已然挺直的迈了出去,跨出这道门,他还是宣朝的皇帝,世人眼中无坚不摧无所不能的霸者……
只是那个能让他笑能让他哭,毫无顾忌的发泄心中所有想法的叫小竹的女子,消失了。
即便是这个世界上她还叫冷冉竹,她也不再是他的小竹……
无边泪水滚滚而下,冉竹缩在软榻死角里,露出她干瘦的手臂抱紧自己,死灰的双眸定定看着门外涌进来的凄冷暗夜,干涸的嘴唇一开一合,无声的叫着:
宣墨……宣墨……宣墨……宣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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