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李嬷嬷走了,琉璃坐下来看书。
到了夜里风雪愈发厉害,开门只见成片成片的雪团往廊下窜。除了风声,翠莹在隔壁操着大鼻音唤甜儿端药的声音也不时传来,完了又大声责怪甜儿不给她往药里加糖,成心要苦死她。
蕊儿怕扰了琉璃,遂进来关了门窗,将一炉子炭火烧得旺旺的。琉璃道:“你一点儿缝都不留,人不都给闷死了?”蕊儿一拍脑门,忙又将侧窗开了半尺。
若无要事,琉璃每天夜里核定戌正时上床歇息,只是今夜格外天寒地冻,苏姨娘又约了她戌正在佛堂会面,因而看了一个多时辰书,到了戌初她已坐不住了,拉开帘子一看外头,半空里雪团儿纷纷扬扬,整个视野一片茫然。这种天气也不知苏姨娘那里情况有没有变,去吧,实在有些为难,不去的话,又好难得才等来苏姨娘主动相约,倘若苏姨娘又来了,自己不去,岂不白白失掉个好机会?
蕊儿看她犹豫,便道:“不如奴婢去佛堂瞧瞧再回来禀姑娘?”
琉璃不置可否,走到书案旁略站了片刻,不知怎的又下定决心,拿起斗蓬说道:“走吧,过去瞧瞧。”
蕊儿忙把手炉递给她,拿起伞,又将灯熄了才轻轻出门来。
按照原先的计划是到了戌正后琉璃假装睡下,等亥初时院里都没了动静才悄悄出来,但是今夜显然不用了,拜这场大风雪所赐,整个院里晚饭后就已经陷入了沉寂,才出房门,李嬷嬷的鼾声就已震天价传来,而另一边门窗紧闭,想来翠莹与甜儿都已经睡着。
一路上雪花不时吻上脸面,所幸小跨院与佛堂有曲廊相连,不必下雪地行走,而一路上也杳无人迹,很快顺利到达佛堂外侧。
院内飘摇的廊灯透过镂花窗孤清地穿射过来,琉璃踏着窗花影子绕到前门,蕊儿上前将门拍了拍,那门竟吱呀一声开了,满目一片空寂,就连那独眼婆子都不知去了哪里。
蕊儿打了个寒颤,抱紧胳膊望着琉璃。琉璃却镇定若素,也许死过一次的人胆子都会变得大些,她看了一眼内堂方向,抬步从游廊走过去,过了二道门,伸手将门打开。
曾经为何老太太大举做过法事的内堂如今依旧也亮着灯光,雕着吉祥如意的镂花大门虚掩着,木鱼声从里头轻轻传来。大门石阶下有个着石青色棉马甲的女子在就着火盆烧纸,头顶螺髻上已覆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蕊儿上前两步,就着灯光看清那女子面容,微讶道:“蘅嬷嬷?”
蘅薇抬起头来,脸上的怜哀在看清她们时瞬间消逝,随之她也匀开一丝微笑,站起来:“是九姑娘来了。”
琉璃点点头,“敢问可是姨娘在内么?”
蘅薇笑道:“请随我来。”
琉璃待她转身,也抬脚上台阶。路过火盆时她看了眼,只见火堆上层的纸张还未燃尽,竟是些祭奠亡者时常用的冥钱。
蘅薇推门让了琉璃入内,竟也不通报,就扯了扯蕊儿袖子,与她一道出去了。
苏姨娘微垂着头坐在佛案左侧颂长生经,一身素服,脂粉未施,修长的脖颈上围着一条狐皮围脖,黄豆大一颗白珍珠贴在耳垂上,温雅雍容。蘅薇带人进来,她仿佛也未曾听见,琉璃回身把门关上,轻轻走到佛案右侧跪坐下,她也没有抬眼。
琉璃低眉顺眼坐了一柱香时分,苏姨娘才忽然停下木鱼,睁开眼来。
琉璃忙起身唤了声:“姨娘好。”
苏姨娘看了她两眼,道:“这么大风雪,你怎么来了?也不怕路上有个闪失。”
琉璃微顿,说道:“这般瑞雪实在罕见,琉璃贪恋雪景睡不着,便在园中走走,不想遇上姨娘在佛堂礼佛。但愿不曾惊扰姨娘办正事。”
苏姨娘徐徐抬起头来,目光落定在她脸上。琉璃脸上有着孩童独有的清甜笑容和新奇,那些话仿佛发自肺腑。苏姨娘看完,叹了一气,却道:“无妨。九姑娘随意就是。”
琉璃道声谢,便又坐回她对面。
两个人这般作态,当真就如无意遇见似的。
苏姨娘斜眼瞧着,唇角就不着痕迹扬了扬,垂眼合上经书,又把那笑容渐渐敛住了。“我早听闻九姑娘胆色过人,又擅机巧,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姑娘今日既来了,有几句话便想当面问问。”
琉璃心道绕了这么大个圈子,此时终于肯入起题了,于是道:“姨娘有话但请直说。”
苏姨娘盯着她:“那根钗子的事你知道多少?”
琉璃又不料她直接起来这么直接,禁不住愣了愣,忙站起来:“钗子的事委实知道的不多。说起来就是那一日五姑娘不知从哪里得了它,一不小心摔落在我身上,后来便对我纠缠不休,以至牵出后面一连串事儿来。别的一概不知。”
苏姨娘眼盯着地下,坐着没动。琉璃不知她想什么,也不敢打断,便就垂手站在一旁。半日后苏姨娘吐了口气,道:“那日在老太爷面前,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你就不怕我拿回钗子后来个袖手旁观?更或者,我反过来诬你是偷我钗子的人?”
琉璃看着她笑了一下,“姨娘要是会这么做,经会散场那天夜里,就不会假称要去见永信而回佛堂了。如果我猜的不错,姨娘一定是回头找这根钗子去了。诚然我不知道这钗子究竟藏着什么巨大的秘密,但是能使姨娘摸到他就已惊变了色的,一定是了不起的秘密。其实说白了,我也就是赌一赌。”
苏姨娘左臂搁在佛案上,斜眼瞅着她,就这么随意坐着,竟然也有一种仪态万方的感觉。毫不违心的说,这真是一个有魅力的女人。
“你果然是个有城府的。”
她低头吐出这句话来,语气里似乎带着几分落寞。“若是闵儿也能有你这般就好了。”
谈到“城府”,琉璃也低下头去,笑容渐渐不见。“我不说姨娘也该猜到,像我这样的年纪,城府都是苦头换来的,谈不上幸事。倒是我十分羡慕二姑娘父母双全,不需要为生存而动用心机。”
苏姨娘听完,道:“我虽然纳闷你何以有这般看透人世似的语气,一点都不像别的十来岁孩子,但你如今已是何府的九姑娘,可以不用再为生存费心了。”
“姨娘当真这么认为么?”琉璃看着她,坐回原先蒲团上,道:“说起来,我这个九姑娘的封号还是拜姨娘所赐。姨娘一见面便送琉璃这么大一个礼,琉璃至今惶恐不已,不知如何报答是好。”
苏姨娘脸色忽然沉凝下来,“这是老太爷和老太太的恩典,与我无关,九姑娘可莫要误会了。”琉璃面上一僵,苏姨娘忽然又缓了颜色,说道:“你本来就是大老爷的骨血,这个九姑娘是该你的。你若真有诚心,倒不如帮我一件事。”
琉璃忙道:“姨娘请说。”
苏姨娘将手伸进袖子,拿出一只荷包来:“这个你认识吗?”
琉璃伸手接过来一看,只见是只鹅黄色锦缎荷包,上绣着一朵盛开的牡丹,这荷包曾在琉璃身上挂了半个多月,她哪里能不认识?当下道:“这荷包我是送了人的,姨娘是从何得来?”
苏姨娘淡淡道:“大厨房里的程英娘,她是蘅薇的表姐。”
琉璃一愕,她只知苏姨娘早就插了人在她身边,却不知道早到连程英娘也是她派来的。这荷包岂不正是她送给程英娘的那一只?想那程英娘谦卑恭顺,进退有度,本就显得与别的嬷嬷不同,原来竟是蘅薇的表姐!脑中反来复去想了几遍,终是忍不住感慨:“姨娘真是用心良苦!只是不知道姨娘要我做的事跟程英娘又有什么关系?”
苏姨娘道:“三夫人将管炉灶的婆子撤了,我要你想个办法把程英娘推上去。”说着她冲琉璃扬起唇来:“这件事若成了,于你也有好处,据我所知,程英娘对你的评价还是蛮高的。你想要打听点什么消息,会方便许多。”
她意味深长的冲琉璃一笑,巧笑嫣然的样子,与方才沉闷的她判若两人。
但是琉璃已经呆住,程英娘若管了炉灶,虽然不能像收蕊儿一样把她降服过来,但只要琉璃不打算与苏姨娘为敌,自然比别的人管要有利得多。可这对她来说,根本是不可能办到的事啊!这个苏姨娘凭什么认为她能做到?
她定定坐了片刻,下定决心说道:“这个事情,恕我无能为力。其实凭姨娘的身份,要推个把人上去,还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但实在不知道姨娘为什么要跟我开这个玩笑?”
“你觉得我是开玩笑?”苏姨娘低哂一声,低头又翻开经书,半日不再言语。直到香炉里新点的一枝香烧了半截,才道:“那么,那天夜里你又为什么要蕊儿回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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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上午再加更一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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