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府。
“老太爷,孙小姐已经睡下了。”
何老将军带着满脸的疲惫转过头来:“嗯,日后,她便是大房的孩子......与姚家再无关系,我的......女儿和两个外孙,都已经死了。”
他分家的时候刻意偏向了大房许多,为的就是让大儿子夫妇能将这个本该是他们侄女的孩子认在膝下,好生抚养。
何桑柔一口气烧死姚家上下,包括下人在内的数十口人,实在是过于癫狂也过于耸人听闻,她作为主犯,当然是必死无疑的,而在这个最最讲究连坐的年代,身为她的女儿,那小姑娘若不趁着还没长开来,提前改换身份的话,那等待着她的,必然是一条无光的道路。
“这逆女,就算是......就算是死了,也要给我添麻烦。”何老将军骂归骂,但到底没有把小孙女丢开手去不管。
他眼眶发红——何桑柔固然有万般不是,但到底是他疼爱过的孩子,何老将军开始后悔当初没有强硬地阻止女儿下嫁姚三,以至于父女俩一次次因着这个男人离了心,逐渐疏远,到最后竟然走到了这一步......
伍伯有些于心不忍:“老太爷,我听闻......小姐她去之前依旧很......挂念姑爷,反正姑爷他眼看也是活不成的,咱们要不要打点一下,将他二人同葬一处,再请大师来布阵施法,叫姑爷到了地下也只能继续伺候小姐?”
何老将军闻言愣了一下,摇摇头道:“他算什么姑爷.....我那女儿呀, 不过是知道自己做了那些事情之后必死无疑,又不愿叫姚三死得太痛快,才故意说的那些话刺人的心,她生来要强好面儿,只怕心里想的是就算自己死了也不愿意叫姚三好过,又不愿意......面对自己锒铛入狱的模样,这才......”
“你说,她连自己十月怀胎的孩子都能狠下心烧死了,又怎么会真的愿意放过这个......辜负了她,欺负了她的男人?”
“不过是又像从前一样,把善后的事情都丢给我这个当爹的罢了。”何老将军重重地呼出来一口浊气,“姚三得死啊,只是他死了之后,不能再打扰我女儿的安宁了,你照旧去打点疏通一下金吾卫和京兆府,让我的女儿尸身能归家来,那姚三么......等他死了,寻上几个法师来镇了他一家的魂魄,再把他丢到野狗岭,让那群畜牲分吃了吧。”
春闱期间的一桩牵涉数十条人命的大案引发无数讨论。
众人纷纷猜测着为何堂堂将军之女,会突然发疯了一样,先是与自己娘家针锋相对,和亲爹闹翻;后又突然一把火烧了自己全家,紧跟着又自尽身亡.....唯二听到她临终前那一番言论的楚琉珀回来便病倒了,一连数日未能出过家门。
而另一个,作为何桑柔夫君的姚三,也是昏昏沉沉,大悲大恸,被金吾卫安置在医馆之中,整个人在短短一日内便老了大半,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睁合间,看见的全是何桑柔那凹陷的额头,飞溅的鲜血,耳边常常回荡着她的那句“爱你”,无数次强调着——她是因为爱自己,才会选择将满心的愤懑发泄在他最亲近的亲人身上。
而何桑柔的这份愤懑之情,却是姚三自己冷眼旁观,甚至是亲手推动着,才会出现的。
换而言之,姚三很清楚何桑柔在死前到底想要表达个什么意思——全都是因为他,何桑柔最后才会选择如此极端之举,什么爱不爱的,不过只是个用来扎心的名头,她就是在故意报复自己,用全家人的性命告诉姚三她到底有多么地愤怒和怨恨。
爱?
笑话罢了。
在众人纷纷猜测着何桑柔到底是因爱生恨,还是被嫉妒腐蚀心脏,又或者完全是被什么山妖野鬼给附了身的时候,只有端坐在何府里的何老将军,以及何桑柔昔日的枕边人好夫君的姚三很清楚。
她就只是为了报复而已。
就只是为了宣泄自己心中的不满而已。
并没有什么其他太特别的理由,何桑柔也不需要那么多理由,恨,就报复,多么简单啊。
“......毁了......”两眼空空地望着上方,姚三不住喃喃,“都毁了......该死的妇人,我的......家......毁了我全家啊......”
姚三在族中行三,但在家里是老大,上有寡母下有弟妹,这下一把火下去,他这一支算是彻底完蛋,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了,而更要命的是,就算何桑柔杀了他全家,他目前也没有足够的能力去对何家进行等价的报复,甚至因为死了唯一的老娘,他这一回对于林翘的算计也多半是落空了。
因为就算他的算计得逞,那他分不到多少胜利的果实了,因为他得给老娘守孝啊。
等姚三终于能从病床上爬起来的时候,这一年的春闱已经结束,而姚家的废墟也已经被清理好了,因那些尸首被烧得太厉害,金吾卫们只能通过与焦炭几乎融为一体的首饰简单分辨了一下身份,将它们放在京兆府的尸房里,等着姚三去领。
这段时日里,与姚三昔日相熟的狐朋狗友,还有同谋们陆陆续续地来探望过他,黄眀还提出可以帮着姚三在京郊处找一块好墓地帮他安葬家人。
姚三在逐渐缓过来之后,先是拒绝了黄眀的提议,继而抓住了他,神情有些疯癫地问最近朝堂内外的情况如何。
黄眀抬手挠挠脑袋:“其他的我也不知道,听祖父说,因为你家里头的事儿,御史台那边弹劾你的折子倒是被暂时压下了,哦对了,还有春闱,明儿就能放榜了,但是曾兄弟好像没能考好,正经通过科举入仕怕是不行了,还得举孝廉啊......”
念叨完这一串,黄眀才一拍巴掌想起最要紧的事情:“嗨!还有那个姓林的,竟然身手很好呢,咱们安排的人没能派上用场,你们得到的消息真的可靠吗,她当真是个女的,怎么如此能打?”
“那事儿没成?!”姚三挣扎着爬起来,“那几个老举人呢?!”
“被抓走了啊。”黄眀显然没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眼睛里充斥着一片懵懂的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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