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阁。
天气已经回暖。虽然还不到穿单衣的时候,但着装已然轻便了许多。只有云无心早晚还需要披一件厚实的斗篷。
他坐在屋前回廊下,一只手从斗篷内探出来,拨弄着身侧案几上小火炉。噼里啪啦,几点火星从泥炉内膛迸溅开来。
寒刃“哎哟”了一声,急忙去“抢”他手中的拨子:“阁主,还是我来吧。”
“烫到你了?”
“那倒没有。”
“只是太危险了。这核桃炭最容易炸火星了!你这身上又是一件毛茸茸的蠢物。但凡沾到点火星,那燃起来——可快了!”寒刃小心地拨着炭火,又拿起手边的团扇对着炉膛摇了几下。
云无心看着红彤彤的炉膛,感受着迎面吹来的热风,惬意地长吁了一口气,目光轻落在来来去去的流云上。
“咳咳咳。”
“阁主啊,反正事儿也了了,你要不要到宿云别院好好休养一阵?”寒刃提议。
云无心微微喟叹一声:“还得过几天。”
“怎么了?”
稍顿,寒刃突然反应过来:“兄弟俩的事儿?”
“等齐大夫那边活计完了,有些话还是得和他说清楚。若非答应了露白……”云无心的眼底闪过一丝冷酷,夹杂着几分隐约的无奈,“我这人没什么恻隐之心,你也是知道的。”
寒刃眄了眼似乎陷入回忆的云无心,欲言又止。
迟疑了片刻,他最终还是把话吞回了肚子里,取而代之的是:“你考虑得比旁人多些,谨慎些罢了。有些事儿到那份上,并没有那么多选择。”
云无心带着几分自嘲、落寞:“到底是你懂我。”
“若非霜白夜逃出宫被人发现……”云无心平复心底涌上来的劫后余生的慌乱,缓缓道,“露白也许真不一定非得死。”
寒刃在事后从云无心那里也断断续续了解到了一点大概:“好在,最终还是渡过难关了。”
“完全是运气好。”云无心在说话时指尖兀自轻颤了片刻,“若非我安插了眼线在百花宫,及时联系上了寿禧,又以重金换取了飞雪可以‘探视’的机会,这才得以将露白带入牢狱偷梁换柱!此事只能算是讨巧。再加之陛下信天命玄术如百姓信鬼神……其间谋划但凡出现一点偏差——”
寒刃听着不由地打了个寒哆:“哥哥真太监。弟弟可不是。”
“一半天助一半人谋吧~飞雪和那几个妃子正僵持不下。皇帝原就按着我的布局紧盯此处。那些觊觎皇位的人也不想单纯地把精力放在后宫斗争上。所以,这才留了一线生机。”
寒刃似懂非懂点了点头:“这——我怎么听得不太明白?霜白下狱,不是扳倒飞雪最好的时机么?”
云无心笑起来,轻声道:“我把前因后果说明白,你就懂了。你只要记住,他们的目标是那把椅子,而不是扳倒某个人。”
寒刃大力点了点头,看云无心的眼神充满了崇拜。
“我从飞雪刚拿到荷花仙子的牌子说起……”云无心娓娓道来。(注:详情可跳转《百花劫》分支线。该段可作为独立的宫斗短篇阅读~)
直到入夜,寒刃才算搞明白了整件事情。
他不由地咂咂嘴:“乖乖,太复杂了。当皇帝、做官有什么好的?生活里尽是尔虞我诈。”
“后宫也一样。”云无心笑笑。
“还是江湖逍遥自在~~只要拳头够硬就能免去一大半的算计。”寒刃说着,情不自禁抚摸了一下缠自己腰上的软剑。
云无心笑笑:“以后你就懂了。江湖庙堂——各有各的好处,也各有各的弊端。”
“诶,阁主,说起来……此前不是说此局是死局么?无论成不成都难逃一死。可如今……”
云无心喟叹一声,好半晌才道:“试试换个角度看。”
“什么意思?”寒刃懵懵懂懂。
云无心再度耐心启发:“你先想想,此时此刻你站在什么角度在思考这件事?”
“我,我站在……我,我也不知道。”寒刃有些羞愧。
云无心无语地摇了摇头,满脸写着“孺子不可教也”。
“对他来说,我不过就是给他献了个方子而已。和他以前试过的那些‘灵丹妙药’并无不同!”
“献个偏方又有多大的错呢~~”
寒刃偏着头,仍是不理解:“可是,这不算是知道了他的秘密么?”
“他又没有明说。何况会有一堆人为他摇旗呐喊,为他证明——‘他没有问题’。他也可以一口咬定你在诽谤君主。”云无心笑了笑,“若是有人多言,反倒给了他治罪的机会。”
“谁都不傻的。他知道。我也知道。”
“再者,真要深究下去,我们无非都是一死。但对帝王来说,有些事可不是简单的生死二字就能概括的~”
“话虽如此。可若飞雪生得不是——”
云无心打断道:“没有如果。已经翻篇。现在再讨论这些已经毫无意义。”
话毕,他自己倒了杯茶,悠悠饮尽后站起身来:“今日是春分吧?”
“是的。”
“哦~”云无心看了一眼挂上树梢的弦月,“我该去看看那一位了。”
密室。
这里面简陋的只有一床一椅两桌。
床上有一只枕头,一床被子。
此刻被子正盖在一个人身上。
桌上也仅有一壶两杯。
壶中有水。
放了很久。很冰。
桌边此刻也坐着一个人。
密室内的两个人都不说话。
直到桌边人伸手给自己倒了杯水,小小啜了一口:“哎哟~有点冰~你渴么?”
没等另一人回答,他又自顾自地笑了笑:“这回我也有机会数落数落齐大夫了。病人躺这里,怎么可以喝这么冰的水。该勤换换才是。”
床上那人还是不吱声。
他被盖在厚厚的被褥里。只有头肩露在外面。然而所谓“裸露”的部分,也全部被一层又一层厚厚的麻布包裹着,连眼睛嘴巴也没放过。
鼻孔下方被扎了两个小洞,嘴巴部分也给小刀划开了一道缝供那人透气。没人看得出来这人是男是女。
甚至……有种死活难辨的错觉。
密室里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桌边人也不介意,也安静地坐着,目光不着一点。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传来一声轻哼。
桌边人听到,偏转过身子正对着床,认认真真看着那人的每一分动静。
被褥中的身体随着肩部的扭动吃力地起伏了两下。随即,那人拼命抬头,使劲想做什么,脖子那儿一梗一梗,喉头上下滚动的痕迹清晰可见。
“呜呜呜嗯嗯呜呼呼……”一声摧一声急而愤懑的调子。
那人在说话。
却表达不出完整清晰的话。
半晌,桌边人幽幽开口:“别挣扎了。对伤口不好。”
那人闻声又扭动了两下,他似乎想把头转过来瞧瞧,但紧紧缠裹的绷带让他只能直挺挺地“僵尸躺”。
“我知道你怨我。怨我这个做阁主的不地道。”桌边坐着的就是云无心。
他自己都不记得在这里坐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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