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待舒王的宴会让刘绰坐稳了东宫掌食女官的位子。为此,她还获得了来自太子本人的召见。
与舒王不同,太子是个面色虚白的大胖子,看着跟刘坤差不多大的年纪,气色却差了许多。瞧着不是长寿之相。生活习惯不好,年纪轻轻得心脑血管疾病的人不在少数。但太子的饮食向来是由余司馔亲自负责的,刘绰也不好多说什么。
如刘坤所言,李诵的确是个谦和之人。因为刘绰的新菜式让他在夏日里胃口大开,还得了皇帝的夸奖。他十分慈爱地询问了刘绰许多生活上的琐事,还让身边的内官给了赏赐。
刘绰本以为面见太子这就完事了,正要告退,却听李诵将他身边的内官都打发了。
“你们先下去吧,我与刘掌食有几句话要问。”
宦官们全都退了出去。
李诵才道:“五坊使案后,孤便想要见见你,只是一直不得机会。孤看过案卷,以你的思辨之才,只做一个小小的掌食女官实在有些可惜。但前有武周乱国,朝堂之上是不能再有女子的位置的。”
太子是储君,刘绰自然不敢怠慢,赶忙道:“微臣不敢!殿下过誉了。说不上什么思辨之才,微臣...臣只是嘴皮子快些、擅长吵架罢了。”
“擅长吵架?”李诵哈哈笑起来,“这个说法倒是有趣。你一个闺阁千金,贤名在外,跟很多人吵过架么?”
刘绰干笑。“这倒没有!”
”刘掌食,不必过谦。“李诵接着道:“宫市之弊,进言者众多,父皇却唯独只觉得你的案子没有丝毫问题。更奇的是,你还能让一众宫廷内官无一人记恨于你。要知道,我朝内官娶妻纳妾,收养义子的不在少数。有的甚至已经形成了宦官世家,彼此之间通过义子义女来通婚联姻,势力盘根错节。你为何敢管袁田川的案子?就不怕得罪其余那些娶妻纳妾的宦官么?”
宦官世家还相互通婚联姻这件事,在刘绰听来也是匪夷所思。
“臣也没想那么多,一时气愤不过,热血上涌,也就管了。只不过,袁内官的案子跟旁人还是不同的。”
“哪里不同?”
“诚然,内官纳妾这种事情,花钱也是可以买到妙龄女子的。但张氏是平民,并非贱奴。被人逼到卖身为奴和卖身为奴被买下做妾是不同的。前者,袁内官成了刽子手。后者,才会让被买者心无怨言。而旁的内官娶妻纳妾或是出于自愿,或是出于利益交换。不会像袁内官一般,做的那么难看。”
“是这个理。你在窦宅那一番世间最难与世间最苦的高论,又是怎么想到的?你可知,因为你的这番话,如今宫中内官引你为知己的不在少数。便是孤身边这几个,知道今日你要来,也是十分欢喜的。寻常人若是如你一般,少不得要背上刻意讨好、表里不一的骂名。可你非但从此事中全身而退,还能让坊间和内官们都满意,委实是了不起!这可不是嘴皮子快些,擅长吵架就能做到的。”
内官们对刘绰尤为客气,她倒是感受到了。不过,听李诵的话音,他似乎很不喜欢如今权力如此膨胀的宦官集团。这话问的,到底是向她取经,还是刻意刁难?
刘绰搞不明白也不打算研究了,诚心道:“臣那日所言,既非刻意讨好,也非逢场作戏,不过是换位思考罢了。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世间纷纷扰扰,不过立场二字。大多数时候,人们习惯只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想问题而已。”
李诵又笑了,“这话说得好,难怪他们都说你善解人意呢!那你说说,为何那么多人谏言宫市之弊,但父皇却无动于衷呢?”
刘绰听刘坤说过,李诵很少对皇帝的政事发表意见,却也曾就宫市一事谏言过,不过,父子俩却闹了个不欢而散。
她知道,李诵把人都打发出去,就是想听真话。而她要说的话,按照此时的伦理纲常来看,又有些大逆不道。只好跪下道:“臣接下来所言,或有僭越之处,还望殿下恕罪。”
“但讲无妨!本宫绝不追究!”
“臣在家中照顾生病的祖父数年,发现人老了后,便像小孩子一般,只喜欢听好话,只喜欢被哄着,不喜欢有人跟他逆着来,揭他的错处。寻常老人尚且如此,更何况天子?恕臣直言,圣人如今也是上了年纪的人,要劝他做什么事,不能直着来,得哄着才行。”
李诵道:“可父皇并不是一个刚愎自用的人。兴元元年,父皇为了天下太平,曾忍辱负重下过罪己诏书啊。”
刘绰不敢看李诵的表情,将头贴到地上,小心翼翼道:“可是殿下,圣人那时不过跟您一个年纪。如今呢?罪己诏对天子来说,是奇耻大辱。这份委屈愤懑或许会随着时间越积越多。这些年,如此频繁的进言宫市之弊,对圣人而言意味着什么?这不是在说内官们错了,也不是在说宫市错了,而是在说圣人错了!”
这年头,天子掌控天下人的生杀大权。
一个年轻时被逼下罪己诏的天子,早就已经得了创伤后遗症了。到了晚年,谁再想逼着他收回成命,不是忠言逆耳和徒劳无功的问题,那简直就是在触碰他的逆鳞!是在找死!作为一个皇帝,当今龙座上那位能做到无动于衷已经算很好的涵养了。
这话,李诵也听的出了一身冷汗。良久,他才道:“刘掌食,你起来说话。”
刘绰站起身。
“你的意思是说,宫市这件事在父皇面前最好再也不要提了?直言便是,本宫恕你无罪!”
刘绰行了一礼,郑重道:“殿下,臣以为,此事便如龙之逆鳞,不可触碰。便是要触碰,也只能以为龙医治疥癣之患为目的。”
李诵深以为然,感慨道:“本宫明白了,正因如此,你才能从此事中全身而退。刘掌食年纪虽轻,却解了本宫多年疑惑。刘舍人真是养了一个好女儿啊!对了,今日本宫叫你过来,其实还有一件事要说。你在洛阳都亭驿被刺杀的事情,已经有了结果。”
刘绰期待抬头,见李诵手里拿了一份文书,便上前取来观看。
李诵又恢复了他那笑呵呵的模样道:“你这个未来阿翁,为此事特地上书弹劾了李锜。父皇得知后便下诏申斥了李锜,令他严查凶手,这便是结果。一切都是他麾下部将姚志安私自行动所为,此事能处理到这个地步,已属不易。你可还满意?”
本就知道不可能拿李锜怎么样。别说她没死,便是死了,皇帝也不会为了她一介小官之女去收拾李琦。能严词申斥李锜,让他把手下的部将拎出来顶罪,已经十分超出预期了。
刘绰本以为这事儿会被洛阳府的官员用打杀陈七、尹九、安管事等人给糊弄过去的。没想到还能有后续。
她笑着道:“回禀殿下,能如此,微臣已是十分满足,圣上圣明!”
“还有一事或许你也想知道,崔善贞死了。”
刘绰心里咯噔一下,眼前尽是那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在驿站中笑着向他们一家人举杯致意的样子。
“他一回到润州,就被李锜当众活埋了。”李诵的声音又飘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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