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在饕餮楼相聚。
大家都精神奕奕的。刘绰知道,虽然绮梦阁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但所有人都已顺利过关。
一起回城的刘蓉亲自带着伙计们摆放吃食。看见桌上切好的西瓜,众人也都是眼前一亮。
“蓉姐姐,楼中居然已经有西瓜了?你们在哪里买到的?这可是稀罕东西!”顾若兰问道。
“是啊,这些年,市面上寒瓜不多见。虽然听说京畿道,陇右道也有种寒瓜的瓜农,可百姓们还是以种粮者居多。今年大旱,庄稼产量一定不高。不仅米价要涨,瓜钱一定也要翻上好几倍。”韦澳道。
郭四郎虽不了解民情,也道:“往年我家吃的寒瓜都是宫中赏赐的。怎么着也还得等上十多天呢!”
刘蓉笑道:“这是绰绰的庄子上自己种的。我们一早出城摘回来了许多。你们要是喜欢,一会儿走的时候,每人都带上点。”
“那可真是多谢蓉姐姐了!”韦澳拱手笑道。
刘蓉摆了摆手,“我也是借花献佛。你们真该去瓜田里看看,满地圆滚滚的西瓜,可招人喜欢了。”
刘绰点点头,“虽然是头回种,可今年的西瓜真长得不错,个头大,味道甜。熟了不少了,以后庄子上每日都会往刘宅和饕餮楼送新鲜采摘的,你们要是喜欢,可以常来。”
郭四郎羡慕道,“我也想有个这样的庄子。”
“哈哈,四郎,你家的庄子上种的什么你知道么?我听二郎说,今年谷雨时,他跟刘学士亲自下田种了几颗秧苗呢。你要是喜欢,咱们何不让刘学士带我们去庄子上玩玩?我也正好奇她的田庄呢!”韦澳热情地邀请道。
众人一边吃着西瓜,一边聊天。气氛轻松愉快。
待刘蓉出去,顾若兰迫不及待道:“查案的事,咱们这就开始吧?昨天晚上,我给咱们四个取了个好听的诨号!想不想知道?”
三人皆笑道:“说来听听!”
“四大剑客,如何?”顾若兰问。
“哈哈哈……”其他三人听完捧腹大笑。
刘绰理解她的中二魂,若论剑术,他们几个谁能称得上‘剑客’二字?韦澳和郭銛两个或许练的早,她今年才跟着李二学了几个月而已。看顾若兰的样子,大概还没拔过刀剑。
她脑海中闪现出一幅画面。
他们四个人穿着夜行衣,飞檐走壁,在夜色中从天而降,高喊一声“放开那个女孩”,从歹徒手中解救下少女,然后自报家门道:“我们是四大剑客,望你以后痛改前非,若是以后再犯到我们的手上,取你狗命!”
被“取你狗命”这个画面冲击后,刘绰忍不住说道:“不行,这名字我实在是说不出口····哈哈哈哈····不过还挺可爱的。”
“诶~话不能这么说。”顾若兰反驳道,“绰姐姐,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有气势么?再说了,剑客也并非单指剑术高明之人呀。”
“好,好,那依你看,这所谓的‘四大剑客’都要做些什么呢?”韦澳笑着问道。
顾若兰一脸认真地回答:“自然是行侠仗义、惩恶扬善啦!将赵侍郎捉拿归案,绳之以法,就是咱们几个要做的第一件侠义之事。”
“嗯,我觉得这名字听起来····倒是不错。”郭銛强忍笑意捧场道。“只不过,咱们查案而已,为何要学那些江湖人取个诨号?”
“之所以要取诨号,是因为我昨晚想到一个好主意,咱们要不要在城里散发飞书,将赵贼做的那些坏事全都公之于众,落款就写四大剑客。直到民情汹涌,引起圣人的注意,咱们再将小梅姑娘带到圣人面前去,向他诉说冤情。如何?”顾若兰向刘绰眨了眨眼。
这是韩国古装剧中常用的手段。可他们城市小,人少,或许还能自己写自己发。
可长安城有一百零八坊,人口有百万之众。光靠四个人手写,数量上根本不够。若要找人帮忙,或是雕版印刷,那么从采购纸张开始,牵涉进来的人就太多了,非常容易泄密和暴露身份。
刘绰摇了摇头,这妹子走得早,没看过庆余年。不知道,从纸张、墨水、字迹都是可以追踪查案的。
郭銛再次捧场道:“飞书告谕,利用民情是个好主意。可什么时候发?白天的话,太容易让人发现了。”
“晚上发啊!”顾若兰道,”找几个高手,穿上夜行衣,散发到各家各户院子里。第二天天亮,长安百姓就看到了。巡城官兵也不容易发现。“
“若是晚上发,坊门一关,人就出不去了。“韦澳道,“长安城一百零八坊,若要一夜之间散发完,就得找一百零八位好汉,且都得是忠心耿耿的死士。我这里最多能找到二十几人。再多,就得惊动家父了。四郎,你身边有多少可用之人?”
顾若兰也满怀期待,“四郎,你家可用的人应该会多点吧?我跟绰姐姐,也能凑出些人手来。”
郭四郎为难道:“家长死士都是父兄在管理,我若要用,也得惊动他们!”
刘绰实在听不下去了,”停,煽动言论虽是个好主意,但咱们是不是舍易求难了?还跳过了基本流程?”
顾若兰问:“绰姐姐,你的意思是?”
“若要发飞书,不是先要制作飞书么?长安城百万之众,怎么也得印上十几万份吧?钱虽然不是问题,可纸张从哪里采购?去哪里雕版印刷?如此大规模的采购和印刷,经手的人得有多少?不可能不留下痕迹的。所以,就算用了诨号,散发飞书的死士也足够,咱们几个也很容易就被从源头上查到。”
韦澳道:“五娘子说得对。昨夜之后,梅香姑娘必会成为全城议论的焦点。如此一来,她的出身来历不用多久就会暴露。飞书上的内容写的如此明确,任谁都知道苦主是梅香姑娘,加害之人是赵侍郎。咱们昨夜救助梅香姑娘搞得如此声势浩大,若真有这样的飞书,一下子就会被人猜到是幕后之人了。”
“是这个道理。谁都知道,梅香姑娘是没能力在城中掀起什么风浪的。当年事若再被提起,自然就是我们几个干的。那怎么办?绰姐姐,你说舍易求难,可有什么好主意?”
“第一步,先派人四处走访,寻找线索,将赵侍郎强拆民居这件事调查清楚。找个心细之人陪同小梅姑娘前往升平坊,探访旧日有相同遭遇的街坊邻里的下落。找到他们后,看是否有人愿意站出来作证。一旦有人被说动,立时便把人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保护起来。此外,还需调查当年负责处理此事的官员,查明其中原委。这就要麻烦若兰妹妹说动顾尚书帮忙了。万事俱备后,我们再利用舆论的力量,将此事宣扬出去,引起百姓的关注和愤慨。”刘绰道。
“嗯,小梅姑娘是苦主,她亲自前去更能让当年那些人站出来。不过·····”韦澳提醒道:“咱们取证时,不仅要快,还要小心赵府的眼线。大家觉得这样如何?咱们分成两拨人。一拨在明处,一拨在暗处。明处的人在必要时,故意留些破绽给赵府的人。待他们去灭口或消灭罪证时,暗处的人再跟上。”
“这主意妙!”郭四郎赞道,“好一招引蛇出洞,釜底抽薪!不过,此事定要安排好手去做。若能将赵家的人活捉,可就人证物证俱全了。”
顾若兰也有些兴奋道:“是啊,事过多年,有些人证一定不好找了。让他们自己给我们带路,想想就觉得解气!咱们四方势力出手,我就不信斗不过赵家!”
郭四郎道:“待证据齐全后,再捅到圣人面前去。否则,仅凭梅香姑娘的一面之词,还不足以让陛下信服。只是该如何让圣人知道此事呢?”
“既然只要重翻旧案,身份就难以掩藏,何不将梅香姑娘的遭遇编成童谣、小曲,在城中传唱?”刘绰道,“童谣这种事,不是白纸黑字,要追究源头之人反倒是容易抵赖的。”
“这个好。童谣传播速度也快。飞书还可以被收缴,歌谣却是收缴不了的。最多能查出最早是从哪个坊开始传唱的。”顾若兰拍手道。
“那就这么办。现在是不是该研究一下童谣如何写了?”韦澳也有些兴奋了。
“刘学士既如此说,是不是已经将童谣写好了?”郭四郎道。
“是,我已经写好了。”刘绰也不否认。“但就算人证物证俱全,圣人也极有可能不会将姓赵的明正典刑,最多贬官降职。”
郭四郎道:“为何这样说?”
刘绰敛了神色,坦诚道:“咱们几个是小辈,能调用的人手毕竟有限。而赵侍郎不仅是朝中大员,还是李锜的女婿。李锜位高权重,财大气粗。此案办起来,究竟会不会像计划那般顺畅,还未可知。即便我们真的办成了,圣人也不会因为赵侍郎的事,迁怒于远在浙西的李锜。所以,不管事成与否,将来都有可能要面临来自李锜的报复。来长安的路上,我曾遭遇过刺杀,诸位想必也都听说过。陈烈是我的护卫,而我与赵三娘子也有私怨。诸位可想清楚了,是否要蹚这条浑水?”
郭四郎红着脸道:“说到私怨,昨夜那个赵五将韦家三郎带到我面前挑衅,又在绮梦阁中为难你与若兰,就是存心想看我们三家的热闹。”
韦澳想都没想便道:“韦某岂是那胆小怕事之人!我与璜阿兄虽非出自一房,却也都姓韦。赵五那厮如此不将我京兆韦氏放在眼里,我身为韦氏子孙,岂能容他如此放肆?”
顾若兰也道:“是啊,绰姐姐,上元节时,咱们可就是一个战壕里的了!这回又怎么可能怯战而逃呢?”
韦澳听到顾若兰的说法,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郭四郎满眼欣赏地看着顾若兰,她可是写出了‘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顾九娘子啊!
他慕名见到她第一眼就喜欢的顾九娘子啊!
“若兰说的对,咱们四个同进同退。郭某也想沾沾嫂夫人的光,做件为民请命的事!”
韦澳也笑着道:“是啊,既是强敌,我们就更不可能让五娘子你一人去面对这些了。快将那童谣拿出来,咱们一起参详参详吧。”
“好,既如此,咱们四大剑客就一起出战。”刘绰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铺开道,“我写了两首,你们看看传哪一首更好?”
一首是:
冯家儿,战沙场, 玉门关,显忠良。
安史乱,平叛忙, 河北道,抗胡狼。
祖父赏,宅院旁, 父亲归,家兴旺。
二十缗,何足惜, 一臂腿,换安宁。
升平坊,乐游原, 赵贼心,如虎狼。
冯家忠,遭诬陷, 阿耶去,充军边。
阿娘泣,贱籍沦, 忠魂泪,谁人怜?
西川路,战火连, 阿耶信,随风传。
阿娘逝,贱籍沉。小梅心,悲愤填。
忠良名,千古颂, 正义道,永流传。
第二首童谣:
冯家儿,玉门关。
战鼓擂,血未干。
安史乱,显忠肝。
河北道,抗契丹。
河西人,无处还。
宅院赏,功名传。
赵贼狠,夺家园。
阿耶去,西川边。
阿娘泣,贱籍沦。
忠魂泪,洒长安。
童谣里,传千古。
冯氏名,永流芳。
人间道,正沧桑。
忠良心,莫相忘。
顾若兰读罢,不禁拍案叫绝:“节奏明快,韵律和谐,朗朗上口,易于传唱啊!将冯家从玉门关到河北道的战斗经历,还有因战功获得的宅院被强夺的不幸遭遇都写的很清楚。对赵贼的控诉有了,对冯家家破人亡的悲痛也有了。”
韦澳与郭四郎听闻此言,亦纷纷附和道:“两首皆妙极!此番传播童谣之事便交由我二人负责吧。定当不辱使命,迅速将其传遍长安城,令那赵家之人如芒在背,却又无处可寻始作俑者。”
顾若兰道:“便是寻来了,我们也是打死都不认的。”
四人大笑。
“如此甚好!”刘绰举起一块西瓜道,“愿我们此次出师顺遂,旗开得胜····”
顾若兰、韦澳、郭四郎三人见状,也各自举起一片西瓜,“马到功成!”
分别时,刘绰特意将顾若兰留了下来,将自己掌握的韦家信息和对她婚事和朝局的判断告知了顾若兰。
顾若兰听后久久没有说话。
“你祖父的顾虑还是有些道理的。他不想你和顾家卷入太子与舒王的争斗之中去。韦七郎人品如何,想必你比我更清楚。我也已经写信去问了二郎,八百里加急,相信很快就能收到回复。对朝局的判断,他总是能猜的特别准。”
“绰姐姐,你怎么看?”顾若兰问。
“我只希望你能过得开心幸福。若兰,你若信我,先别急着定亲,再等等看。我没记错的话,历史上再过三年,新皇就要登基了。”刘绰附在顾若兰耳边道。
“真的?”顾若兰猛地抬头,“也就是说,三年后就尘埃落定了?”
刘绰郑重点头。
“哪方会赢?”顾若兰也放低了声音。
“自然是名正言顺的那位。”刘绰笑道,“到那时,若四郎再三媒六聘地上门提亲,展现一番男子汉的担当出来,你祖父就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了。自然不会再阻挠你们在一起。”
顾若兰喜出望外,抱着刘绰猛摇,“哎呀,绰姐,多亏了有你在啊!明天我请去杏花楼吃大餐,好好感谢感谢你!”
刘绰忙控制住她道:“改日吧,明天我还有事呢。”
“哦,我忘记了,你明天要入宫给郡主们上课。”
“不,明天我除了上课,还要入宫送瓜!”
顾若兰一拍脑袋,兴奋地说道:“对啊,今年大旱,想必宫中也还未吃到西瓜。你这是自己地里种出来的,若是让圣人知道,定会龙颜大悦!”
刘绰笑着道:“我们在绮梦阁的事闹得满城皆知,闻喜县主、晋阳公主、还有舒王妃和宝安郡主她们不可能毫无行动。明天我还要把自己伪装成瓜,让这帮瓜田里的猹吃呢!若是她们添油加醋的功夫能厉害一点,将圣人拉来一起吃瓜,说不定不用等童谣散播开来,圣人就想见见梅香姑娘了呢。”
顾若兰秒懂,“真正高明的猎手常常会以猎物的姿态现身!”
“婉仪懂我,明日送瓜入宫,我真正期待的猹是圣人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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