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王府内,灯火通明,气氛却异常沉重。
宝安郡主在得知刺杀失败的消息后,面色阴沉如水,冷声道,"真是一群废物!街上人那么多,她能带几个护卫?连个小小的刘绰都对付不了,赵家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舒王妃坐在她旁边,眉头紧锁,沉声道:“此事不可急躁。今夜街上人多,机会是有。可刘绰身边还有李二郎在,赵郡李氏树大根深,护卫之人绝非常人,想要得手并不容易。而且,赵家此次行动太过鲁莽,没有周密计划,失败也是意料之中。”
宝安郡主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刘绰这个女人,屡次在内文学馆对女儿出言不逊。她们父女可都是太子那边的人,圣上如今越来越喜欢她,若不早日除掉,必成大患。”
但无论如何,她都记得不能往自己娘亲伤口上撒盐。
舒王妃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你说的不错,刘绰的确不容小觑。不过,我们不能急于一时,必须从长计议。”
宝安郡主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母妃说得对,是我太心急了。不过母妃,赵家的人死的死,抓的抓,会不会把我们给供出来?”
舒王妃沉思片刻,缓缓说道:“放心好了,侵吞救济粮的事,赵翰文不敢多说一个字。否则他妻小的命可是任谁都保不住的。便是今夜这些刺客,也都是赵家的余孽派去的,与咱们有什么相干?你还是多与四郎亲近亲近,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
宝安郡主闹别扭道,“母妃,四郎喜欢的是那个顾九,长安城中谁人不知?他满心满眼都是那个顾若兰,献殷勤献了这么多年了,你让女儿如何与他走动亲近?”
舒王妃冷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喜欢的是韦家那个七郎!说起来,他家门第倒不算差,人长得也扎眼。可他父亲早死,如今兄弟三人都靠着韦氏大房照拂。门荫入仕的资格大房自己都不够分的,他们兄弟三人更是想都不用想,只能苦哈哈的读书。何时才能有出头之日!”
宝安郡主小声道:“哪里用得到门荫入仕?他三兄不是已经考中了么?何况,七郎的才华比他兄长好多了,若是下场必定高中,哪用等到耗大了年纪!”
“住嘴!你堂堂郡主,要嫁到那样的人家去?等他考中了再带你分府别住?嫁给郭四郎有什么不好?他母亲是升平公主,姐姐是广陵王妃,两个兄长配的也都是公主郡主。郭家有兵权,有尊贵,是最匹配你身份的人家!何况,升平公主是你父王的亲姑母,又岂会薄待了你?”
宝安郡主道:“母妃,就因为他姐姐是广陵王妃,三兄又要娶德阳郡主,我才不愿意的。谁要看太子府那帮人的脸色!明明父王才是嫡出正统,若不是祖父早亡,让龙座上那位捡了便宜,轮得到他李诵做太子?这太子位本就是他们欠我们的!”
舒王妃闻言,恶狠狠打了宝安一个耳光,“噤声!你只有一个祖父,便是当今圣上。昭靖太子的事莫要再提,小心引来杀身之祸!”
与此同时,舒王府的暗处,一道黑影静静地听着她们的对话,眼中闪过一丝寒光。等到舒王妃母女的谈话结束后,黑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舒王府,消失在夜色之中。
安邑坊刘氏新宅,两个黑衣人几乎同时落到了院子里。
“夜兄!”韩风拉下面巾,打招呼道。
对面那黑衣人也拉下面巾道:“韩兄!”
“你是来向二郎君复命的?”
“你是来向五娘子复命的?”
“那一起?”
“一起!”
韩风和夜枭在获得主人们的许可后,同时推门而入。
突如其来的刺杀并没有影响到刘绰和李二的心情。他们玩尽兴了,才相携回家。韩风和夜枭进门时,两人正在下棋。
“查探得如何了?”刘绰问。
韩风便把晋阳公主府的事细细禀报了。
“舒王府那边呢?”李二道。
夜枭也把舒王府听到的事无巨细地禀报了。
“辛苦了!先下去吧!”刘绰道。
韩风领命而去。夜枭还在等李二示下。
李二抬了抬手道:“下去吧!以后,刘娘子说的话,便是我说的。”
夜枭大声回道:“属下领命!”
房中只剩下两个人后,刘绰轻敲着棋盘,若有所思,“这么说,今夜的事她们只是旁观,并没有掺上一脚!”
“你我不是无名之辈,若能借刀杀人,自然是最好。”
“今夜的刺客是冲我来的,说起来,是我连累了你。不过,真是奇了,我哪来的这么多敌人?李二郎君,若是郜国公主没有获罪,太子妃萧氏也还在,你和闻喜县主是不是一早就会被指婚了?”
李二轻笑,顾左右而言他道:“绰绰,关于舒王府,你有何看法?”
韩风适才禀报时,连舒王府最得宠妃妾的事也一并提了。刘绰这才知晓舒王在家关起门来玩菀菀类卿的替身小游戏。
她是何等脸皮,只尴尬了一会儿,便一本正经道:“舒王妃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这母女俩是把我当成了太子殿下放在宫中的眼线了,杀我之心看起来竟比公主府还要急迫,不妙啊!”
李二知道她在装傻,玩味儿道:“听闻,舒王新纳的姬妾眉眼间与绰绰有几分相似。献美的那位更是得了舒王的器重,如今想要攀附他的人都在按你的样子四处寻找美人呢!不过,在我看来,他们都不及绰绰万一。”
刘绰干笑道:“二郎,当今圣上是长子,皇次子李邈不是在死后才被追赠的昭靖太子么?为何那母女俩觉得自己才是正统?朝中又有那么多人支持舒王?”
李二也不再闹她,解释道:“圣人的生母沈氏是大理正沈易直的女儿,是代宗皇帝还是广平王时所纳妾室。安史之乱时,玄宗皇帝仓皇离开长安,沈氏并未有幸随行出逃。后来代宗皇帝收复洛阳,寻得其踪迹,可那时他还有收复北地的重任在,并未将人迎回长安。没过多久,洛阳再次陷落,沈氏自此下落不明,生死不知。而皇次子李邈的生母崔贵妃不仅出身博陵崔氏,还是杨贵妃的外甥女,是广陵王正妃。据闻,她生得极美,代宗皇帝十分宠爱。安史之乱后因母家失势,恩宠渐薄。回长安不久,便郁郁而终。所以算起来,圣人是庶出,而李邈虽是次子,却是嫡子。”
“这么说,当今圣人是沈珍珠和李俶的儿子?”刘绰激动道。
她可是知道《大唐荣耀》的。那是任嘉伦的成名作,景甜演的沈珍珠,颜值还是很顶的。
“代宗皇帝在被封为皇太子之前的确叫李俶,这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还有,那位沈皇后的闺名,是叫沈珍珠么?这些,绰绰你是怎么知道的?”
“道听途说,道听途说。你不知道,乡野之间,百姓们就喜欢传这些帝王将相后宫嫔妃的爱恨纠葛。”刘绰有些心虚。
她总不能说自己是恢复了前世记忆的重生之人吧。而且,她那个时代,有部电视剧叫《大唐荣耀》,讲的就是李俶和沈珍珠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看她的样子,李二笑了笑,没有继续追问。“也是,你小时候似乎就很喜欢玄宗皇帝和杨贵妃的故事。原来,是从乡野之间听来的。不管怎样,如今圣上在位,舒王就算有再多的支持者,也无法改变什么。”
他本以为刘绰听了这段往事,会说,“难怪舒王殿下相貌如此不凡,原来他祖母是杨贵妃的外甥女啊!”不成想,她竟为了不在他面前提舒王,强压住了这句调侃。
李二的话,刘绰深以为然,“嗯,圣人虽不是嫡子却是长子,况且都已经这么多年了,机会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她们再不甘心也没有用的。”
“其实,也不尽然。”
“难道你觉得,她们真有夺位之力?”刘绰听故事听得入迷,已经完全放下了棋局。
“我是说,究竟哪位皇子才是代宗皇帝真正属意的继位之人,看的并不是嫡庶。”
“愿闻其详!”刘绰虚心求教道,那八卦的样子,就差拿出瓜子和爆米花吃了。
李二看她那格外认真的小表情实在按捺不住笑意,“宝应元年,圣人担任天下兵马元帅。次年,拜尚书令。又过了一年,被立为皇太子。而那时,郑王李邈还活着。”
“这是正儿八经培养皇太子的道路啊!如此说来,原本代宗皇帝属意的就是长子啊!那为何···”
“因为仅过了一年,代宗陛下就动了易储的念头,封郑王为天下兵马元帅。否则,也不会在他死后追封为昭靖太子。”
“可就算代宗陛下想改立嫡出了,在郑王死后,不是还有皇三子召王么?”刘绰道。
李二道,“因为,召王被过继给了肃宗陛下,成了代宗陛下的十一弟。”
刘绰有些无语了 ,养孙为子,这倒是真符合李唐王室的风格。
当今天子不就随了他爷爷,因为太喜欢孙子李謜,把他收为儿子养了。七岁,就封他为邕王,又相继让他领义武军和昭义军节度使。三年前,邕王死了,圣人悲痛异常,辍朝三日,追封李謜为文敬太子。出殡那天,还亲自率领群臣痛哭着送到通化门外。
一朝,生死俩太子:生太子李诵和死太子李謜。而且,死太子还是生太子的亲生儿子。
也不知道,莫名奇妙少了一个儿子,多了一个兄弟的太子殿下,会是什么心态。
人家康熙也喜欢乾隆,可没做的这么离谱!
想到李二说的崔贵妃十分美貌,她八卦道:“这是为何?难不成,召王其实是肃宗陛下和崔贵妃所生?”
毕竟,杨贵妃之前就是寿王妃,是玄宗皇帝的儿媳妇啊。万一,他的子孙只是没他胆子大,敢明目张胆抢儿媳妇入宫,但一样宠幸了自己儿媳妇呢?
李二不知刘绰为什么会有如此荒唐的想法,刮了她的鼻子一下,忍俊不禁道:“绰绰,你这小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倒更愿意相信,肃宗陛下是太过喜欢召王殿下了。当今圣人不也因为喜爱邕王殿下,将他收为自己的儿子么?”
想到,李二怎么说也是个做臣子的。刘绰硬生生将‘那也可能邕王是圣人跟太子殿下的妃嫔生的啊!’给咽了下去。
她道:“若非如此,那只有一种可能。李邈和李偲都是因为身上有杨家血脉,才与太子之位失之交臂。崔贵妃毕竟是韩国夫人的女儿。马嵬驿后,杨家人几乎被杀绝了。他们中任何一个登位,当年诛灭杨氏全族的人都会担惊受怕!就像身上流着隋杨血脉的吴王李恪和武家血脉的寿王李琩一样。一早就被大臣们排除在继承人之外了。大势面前,代宗皇帝就算宠爱崔贵妃,喜爱嫡子李邈,也无能为力。”
李二满眼赞赏地看着刘绰道:“我的绰绰真是聪慧!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听阿耶说过,代宗皇帝即位后,有大臣提请立太子,却没有一人为嫡子李邈说话。所以,他以军务太忙为借口,将立储之事拖延了两年。也就是这两年里,圣人屡立战功,与郭子仪、李光弼等八人一同受铁券、图形凌烟阁。他才不得不将圣人立为皇太子。次年,又封李邈为天下兵马元帅,也是想让郑王能积累军功。可惜····”
“嗯,国家承平之际选继位之人可以论出身,国家危难之际则要论功绩。”刘绰道,“所以说,如今拥立舒王的那些人,并非看中他的嫡出身份,不过是见太子殿下身体不好,而舒王不仅身强体健还有军功在身,他们认为广陵王殿下根本斗不过舒王这个长辈,对不对?”
李二点头赞同。
“可广陵王妃是郭家人啊!”
“如今,郭四郎跟舒王家也有婚约了。”
“哎,皇家的事真复杂啊!”
“所以,绰绰,如果杨家没倒,裴液和李谊,一个是虢国夫人的孙子,一个是韩国夫人的重外孙,就都还是权势滔天。”
若真是如此,郜国公主不用在丈夫死后改嫁,就不会有太子妃萧氏。而是跟裴徽生一大堆孩子。李邈说不定不会那么早死,会顺利被立为皇太子,继承皇位。李谊如今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子。
那裴瑾得嚣张成什么样?
那她跟李二不就得一个被公主府抢走,一个被舒王府霸占?
“幸亏杨家倒了。”想到此处,刘绰颇有种劫后余生之感。“怪不得,裴瑾跟宝安郡主走得那么近呢。”
“若真是如此,舒王就不用在府中养个····”
啊,他怎么还没忘记这茬!
没等李二说完,刘绰抢先道:“不对,我越看刚才那个叫夜枭的护卫越觉得眼熟,他是不是跟你去过彭城?”刘绰目光灼灼盯着李二,“当年你去我家小住,有没有让他偷听墙角?”
李二不好意思地干咳了一声,指着棋盘道:“绰绰,该你了!”
刘绰按住他的手,“休想蒙混过关,老实交代,当年你在我家都偷听了些什么?”
李二脸上现出难得一见的少年人的青涩来,“真没什么。就是好奇你是怎么看破我身份的。刘兄当时也在,不信你可以写信问他。”
听到刘纯也知道,刘绰嘴角微翘,“噢!居然当着纯阿兄的面监视我,李二郎还真是毫不避忌呢!”
李二无奈地笑了笑,“绰绰,我错了,再也不敢了。我那时不是担心你徒有虚名,招摇撞骗么!况且,给孩子吃的东西,自然马虎不得!我发誓,一切只为安心,绝无害人之心!”
“你少来!”刘绰轻哼一声,落下一子。
李二笑道:“绰绰在此,李某怎敢少来?”
“油嘴滑舌,李二郎果然有做登徒子的潜质。”刘绰赢下这局棋后,轻笑着说,“今日就放过你了。”
李二拱手作揖,“多谢娘子手下留情。”
刘绰白了他一眼,“再这般没正经,我可要生气了。”
这一眼在李二看来却是眼波流转,更添风情。他心脏漏跳一拍,忍不住笑意盈盈探身过去,伸手轻抚刘绰的脸颊,在她额头亲了一记,声音低沉而温柔:“绰绰休恼!我知你心怀天下,志向远大。在我面前,你无需隐藏聪明才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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