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席前,宾客们在花园中或品茗,或寒暄,一派和谐景象。
“绰姐姐,你三姐姐第一次来这样的场合,怕是不习惯。你去陪她吧,这里我应付得来。”顾若兰道。
刘绰赶忙抽身离去,她光顾着不放心顾若兰失恋,倒忘了刘娴。她虽是个二十岁的姑娘了,可在长安城中并无旁的朋友。
李二也被客人缠住,见刘绰回席陪伴刘娴,时不时往她那个方向瞟一眼。
韦七郎悄然离席,来到花园一角的琴台前。
琴台设于一处幽静的水榭,他端坐琴前,深吸一口气,修长的手指轻抚琴弦,一曲《高山流水》悠然响起,琴音袅袅,宛如山间清泉,潺潺流淌。
好不容易摆脱了郭四郎,顾若兰只想找个人少的地方安静待一会儿。被悠扬的琴声吸引,她来到水榭边,静静地聆听。
“呀,这不是顾九娘子么?你不是跟刘五娘子形影不离的么?怎么一个人躲在此处?是高攀升平公主府不成,羞于见人了?”说话的是工部一个员外郎家的官眷娘子,她身后站着同样闻音而来的宝安郡主。
宝安郡主见韦七郎离席,便尾随离开。想不到来到水榭后,却看到了顾若兰。这才找来梁二娘,想借她的嘴赶走碍事的顾若兰。
“你是谁来着?哦,我记起来了,平日里整天跟在闻喜县主和赵家娘子屁股后边打转的梁二娘子。怎么,今日是跟着你家兄长出来,借李二郎的宴会相郎君的么?告诉你,我今日心情不好,你别找茬!我犯起浑来,可是会打人的!”
梁二娘子道:“顾九娘子可莫要胡说,我家跟那赵家可没什么来往。”
顾若兰懒得跟她废话,“你既不是来听琴的,就赶紧走,莫打扰了旁人的雅兴。郎君们都在那一处呢!”
梁二娘子气得脸都绿了,“你……”
“你什么你···话都说不明白,就别学人家给人当狗了!”
“还才女呢?你说话怎得如此粗鄙?往日里,你总是纠缠郭四郎。郡主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罢了。现下,郡主要过来听曲儿,你还不识相点儿赶紧离开?”
“喜鹊,今日咱们是在李二郎家中,不是在舒王府中吧?”
喜鹊行了一礼,“回娘子,咱们是在安邑坊李宅!”
“大胆!无论身在何地,郡主都是郡主,你胆敢对郡主大不敬,来人啊,掌她的嘴!”宝安郡主身边的一个老嬷嬷带着人走上前,作势就要捉拿顾若兰。
喜鹊一下子挡到自家娘子身前,大声道:“我家阿郎乃是当朝吏部尚书,九娘子向来最得阿郎疼爱,你们胆敢对她无礼!”
那老嬷嬷果然愣住了。就算顾少连年事已高,可毕竟尚在任上。
宝安郡主道:“怕什么?我是君,他是臣。便是今日我打了你,老尚书还敢来舒王府找我理论不成?”
顾若兰冷笑一声,起身将喜鹊拉到身后,“这位嬷嬷是要给我立规矩?难道此处不是李二郎的府邸,是舒王府?我倒想请教,这句话哪里对郡主殿下不敬了?莫非郡主是要喧宾夺主不成?我人就在此处,若不怕悠悠众口,郡主尽可动手!”
那嬷嬷道:“郡主叫你让开,你为何不让开?”
“郡主金枝玉叶,她若开口,我自会相让。可刚才说话的是郡主么?你是郡主?还是你是郡主?”顾若兰看向梁二娘又看向老嬷嬷,一老一少两个女人都被噎得哑口无言。“这亭子这么大,再坐上十几个娘子都不成问题。我看郡主身量纤纤,并不像坐不下的样子啊!”
“你是什么人,也配跟郡主殿下坐在一起?”老嬷嬷道。
“既觉得我不配,诸位何故屈尊到我这里来?还是一会儿宴席上,我们也全都得出来,独留郡主殿下一人在厅中?”
李德裕和刘绰知悉此事,也赶到水榭不远处,却并未现身。
“咱们真的不用出去?”刘绰担忧道。
李德裕笑了笑,“放心好了!七郎自来有成算!他知道若兰喜欢音律,既然她已经被琴音吸引到水榭附近,剩下的交给七郎就好!”
“这出英雄救美真能成?”刘绰有些拿不准,“你如此撮合若兰和韦七郎,不怕郭四郎以后怨你?”
“无妨,我只是搭台,唱戏的还是七郎自己!说起来,当初我也没少帮四郎!那年召王府宴会,他们两个都对若兰上了心。从前是因为若兰先喜欢了四郎,七郎才把心思藏起来了。如今,既然四郎已然定了亲,帮七郎争取一把又如何?”
这时,韦瓘一曲弹毕,起身朝这边走来。
“秦女史,刘学士是郡主殿下的女师。顾九娘子与刘学士形影不离,情同姐妹,为何不配与她坐在一起?”他道。
宝安郡主看见韦七郎,眼睛一亮,立即换了副笑脸迎上去。
“韦七郎的琴艺真是出神入化,犹如仙音绕梁,令人回味无穷。”
韦瓘客客气气道:“多谢郡主夸奖。”
刘绰突然想起来韦三郎,“韦家那个三郎呢?”
“他已经定亲了。左右,若兰本就不喜欢他。”李德裕干咳了一声道。
“定亲了?上回在绮梦阁,看他那样子对若兰好像还挺上心的。”刘绰有些惊讶道。
其实,韦三郎是在顾少连中风期间定的亲。虽说是为了前程着想,可也未免功利了些。
“七郎跟他是亲兄弟,你就别操这份心了。”李德裕笑着道。
这边厢,宝安郡主略带娇羞地提议,“韦七郎,可否为我再弹一曲?”
韦瓘看向顾若兰,微笑着问道:“顾九娘子是好乐之人,不知你想听什么曲子?”
顾若兰还没说话呢,宝安郡主已抢着道:“我想听《凤求凰》!”
韦瓘彬彬有礼地婉拒道:“《凤求凰》乃是男子弹给心爱之人听的曲子。郡主如今已有婚约在身,此等要求怕是不妥。”
宝安郡主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七郎,我是专程来找···”
韦瓘再次行礼,“郡主殿下,您若是来寻四郎的,怕是要失望了。他并不在此处。郡主不如去宴厅找找看。”他转身看向顾若兰,“若是顾九娘子想听,我倒是愿意再奏一曲。”
顾若兰微微一愣,随即露出笑容,“那就劳烦韦七郎了。”
宝安郡主见状,冷哼一声,带着随从拂袖而去。梁二娘和那嬷嬷也灰溜溜地跟在后面。
一场小小的风波就此平息,水榭中又恢复了宁静。
韦瓘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啊,还是这般心直口快。”
顾若兰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我只是看不惯她那副惺惺作态的模样。不就是定个婚么?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不想搭理人,她还非得上赶着凑上来,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想听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
韦瓘嘴角微扬,坐下重新弹奏起来。他指法娴熟,琴声如行云流水般婉转,令人陶醉其中。
顾若兰靠着栏杆坐了下来,专注地欣赏着琴声,心中暗叹:这个韦七郎,还真是风度翩翩,才华出众啊,从前竟是一点都不显……
刘绰见状,笑着对李德裕说:“看来这出戏唱得很成功啊。”
李德裕点点头,“七郎确实不负所望。”
顾若兰闭目,继续倚栏听琴。听着听着却发觉有些不对。
这个韦瓘,他弹的好像是《凤求凰》啊!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
躲在一旁的刘绰被这浪漫的场景感动到了,忍不住道:“啊,他好会啊!这谁能不动心?”
闻言,李德裕面色古怪地将正听得一脸陶醉的她拖走了。
“这凤求凰是七郎弹给若兰听的。绰绰若想听,一会儿客散了,我专门弹给你听。”
“二郎,我还想再听一会儿呢。”刘绰走得依依不舍,倒没注意到自己的未婚夫其实已经醋得不行了。
除了好听的琴音,她还想看顾若兰能否开启新恋情呢!
李德裕没有带她回到宴会厅,而是推门进了离水榭不远处的一间屋子。
“二郎,咱们不是回去宴客····”刘绰话还没说完,唇便被一样温热的物事封住了。
一进屋,李德裕就将她抵到了门上,左手护住了她的头,右手紧紧搂着她的腰身,霸道而热烈地亲吻起来。
刘绰被李德裕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她本想推开男人问清楚,却发现根本无法撼动他坚实的身躯。
李德裕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眼神中充满了渴望。刘绰瞬间明白了,他这是又吃醋了。
今天是他的生辰,也只能由着他了。
感受着他的热情,原本不明所以的懵懂转化为羞涩的回应。刘绰的双手不自觉环住了李德裕的脖子。
良久,李德裕缓缓松开了刘绰,额头与她相抵,轻声说道:“这份生辰礼物,我很喜欢。”
刘绰的脸上泛起一抹红晕,娇嗔道:“真是爱吃醋。”
李德裕又在她的唇上啄了一口,才道:“绰绰,不是怪我不会讨娘子欢心么?我适才就是在卖力地讨你欢心!”
刘绰白了他一眼,“无赖。”
李德裕拉住刘绰的手,笑着道:“你有我呢!走吧,莫让客人们等久了。”
此时,水榭中的韦瓘一曲弹毕,抬头看向顾若兰,眼中满是深情。
顾若兰一脸惶恐,不知道该逃还是该装傻。
见韦瓘起身,她转身就要跑。
“在下有一事不解,还望顾九娘子赐教。”韦瓘紧走几步,拉着她的手腕道。
“何事?”顾若兰转过头,看着他。
“相识数年,娘子似乎对在下很是反感,不知是何原因?若是在下有何处得罪了娘子,还请明示。”韦七郎一脸诚恳地问道。
这还用问,老娘忘了咱们两家在议亲的事了呗。
“没···没有,你很好!我···还有事···先走一···”说完,顾若兰就打算再次逃走。
韦瓘却没放手:“既然如此,还请顾娘子听我一言。昔日召王府中,韦某一睹娘子芳容,便已心折。然知娘子心有所属,七郎不敢唐突,只愿默默守护。”
顾若兰闻言,心中一震,她没想到韦七郎竟早已对自己有意。
韦瓘继续道:“如今,四郎已有婚约,在下亦不愿再藏匿心意。我虽无显赫家世,但愿凭一己之力,为娘子撑起一片天地。”
顾若兰红了脸,“我与郭四郎的事,你都知道?既然知道,为何还····”
“韦某耳聪目明,又岂会不知。韦顾两家本就在议亲,但我不愿娘子为难。曲已毕,想必我的心意娘子已尽皆知晓。后日,靖恭坊有马球会,若娘子不弃,韦某希望能与娘子一同前往。”韦瓘目光灼灼地看着顾若兰,轻声说道。
顾若兰心慌意乱,她从未想过韦七郎对她竟然有着这样深厚的情意。他什么都知道,一点也不在意她心里曾经有过别人。他的意思是,想先确认她的心意再议定亲事。
她低头不语,腔子里一颗心却狂跳不止。
相识数年,她知道韦瓘不是个随便的人,但正因如此,这才真要命啊!
顾若兰抬起头,看着韦瓘,少年脸上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
他从袖中取出一支玉簪,递向顾若兰:“这玉簪虽不甚珍贵,却是我亲手所制。若娘子不弃,愿以此簪为凭,许我一个守护你的机会。”
先是马球赛邀约,又是亲手制作的发簪相赠,这个韦瓘丝毫不给她留喘息的余地。
顾若兰凝视着韦七郎手中的玉簪,感受到了他的真挚与坚定。
“好,我会好好想想的。”她只觉得自己脸颊热辣辣的,只想快速逃离此地。
韦瓘闻言,心中大喜,“如此,后日我在靖恭坊恭候娘子大驾。”说罢,他松开了顾若兰的手,礼貌地退了一步。
顾若兰匆匆离开水榭,心如鹿撞。
回到宴席上,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但韦七郎的话却一直在她脑海中回荡。
刘绰好奇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顾若兰羞涩地低下头,“就是韦家那个七郎,他邀请我跟他一起参加后日的马球会。”
“你手上这根簪子是?”
“啊!”顾若兰轻声惊呼,语无伦次道,“这是他自己做的,我是听他说什么机会之类的。我们两家议亲的事,他很尊重我的想法。告白也很正式,礼物好歹准备了这么久···”
“那你是怎么想的?”刘绰笑着打趣道,“听起来,韦家七郎的琴艺很是不凡呢!”
顾若兰的脸更红了,“绰姐姐,我还没想好呢,就已经拿了他的簪子,我是不是太傻了,我当时光顾着要赶紧离开了····”
刘绰道:“没关系,后日马球会我陪你一起去。你若觉得他人还可以,就将簪子戴上,若觉得不行,再将簪子还给他也不迟!”
顾若兰感激地点了点头。
宴会将尽时,她终于恢复了一丝丝条理,却在红光满面的韦七郎看过来时,再一次缴械。
”绰姐姐,你帮我看看,那个韦七是不是又在看我?“
刘绰看着她的样子,与李德裕会心一笑。
这个韦七郎真是不撩则已,一撩惊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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