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华京的前一夜,江怀早早地睡下了。
梦中,他又回到了归墟山,就站在侍剑山庄的大门前。
突然,门从里面打开了,是父亲出来了。
父亲来迎接他远游归来的儿子。
即便是在梦中,江怀依旧清楚地记得,每一年父亲都会让他外出游历一番。
天南海北,想想他去过的地方,不少呢。
只是,天大地大,人的脚步想丈量山河,需要很久很久。
还有很多地方他从未涉足过。
比如,华京。
突然之间,江怀感觉到眼前的场景又变了。
只在瞬息之间,他已离开了归墟山。
他似乎看到了恢弘的城门,鳞次栉比的街道,还有远远眺望到的庞大的宫殿。
这是华京!
有两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出现在他的梦中。
他们一边为华京的气派惊奇不已,一边商量着随便找份什么差事,好在这里可以多过一段时日。
那个笑容张扬的少年就是秦忆了,从他还有些稚嫩的面庞上依稀可见如今的刚毅俊俏。
而另一个笑容浅浅的就是如今的自己了吧。
少年江怀,可真是个漂亮的好儿郎啊!
远远地,好像有歌声在耳畔缓缓响起。
那声音由远及近,似乎就站在他的枕边为他歌唱。
可那歌声又有些怪异,听不清唱的是什么,但曲调是那么舒缓、柔和,像一曲母亲吟唱的摇篮曲。
听着这样的歌声,本该悠然地进入最美的梦乡。
可江怀似乎却越来越清醒。
歌声又开始忽远忽近……
江怀终于睁开了双眼。
屋里静悄悄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江怀瞬间警觉起来。
他清楚地记得,即便吹灭灯火,月光也能从窗子照射进来,屋子里可没有这么黑。
歌声又响了起来,还是那么舒缓、那么柔和,令江怀紧绷的心不由自主地微微平静。
明明是第一次听到,可他觉得莫名熟悉,难道以前听过这歌谣吗?
屋子里好像没有刚才那么黑了,江怀惊觉地坐在床榻上,凝视着渐渐有些光亮的窗子。
薄薄的窗纸慢慢有了些颜色,一个飘忽的半人高的墨色影子突然倒映在窗纸上。
像是一缕烟,又像是一阵风,是人的影子吗?
看着又不像。
该不会是遇到鬼了吧?
江怀惊得直接站了起来,想冲上前一探究竟。
可脚步在即将踏出的时候,又生生地停了下来。
他看到那影子不断地伸手、踢腿,做出各种动作。
毕竟是影子,每一个动作总是不那么清晰的。
但那些动作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真是奇怪啊!
一种怪异的感觉在他心头尤然升起。
这个时候,歌声突然变了,比刚才清晰了些。
江怀隐约听到了词。
“……意博、理奥、趣深……天地之象分,阴阳之候列,变化之由表……勿约而幽明斯契……”
不由分说的,江怀察觉到在他身体深处,有一股热流正缓缓凝聚。
他复又坐了下来,只静静地看着窗子,任由热流在体内游走。
温热的感觉瞬间流遍全身,连骨头缝儿都透出些舒爽来。
再一次看向窗纸上的影子时,江怀的眸子渐深,眼中疑惑更甚。
自己并未运功,可一听到那些晦涩难懂的词,体内真气竟然自动觉醒了。
气息也更加充沛了些。
若他的身体是一个辽阔的湖泊,那么,这影子又给他注入了不少活水,让他的湖泊更加生机勃勃。
歌声突然停了下来。
随即,窗纸上的影子也消失了。
月光又透过窗子照了进来。
江怀抬起了手,再也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过了一会儿,江怀站了起来。
他走到窗子处,想伸手推开窗子。
三寸。
两寸。
一寸。
他的手在离窗子只有一寸之距的时候停了下来。
这个世上真的有鬼吗?
若是有就好了,他们侍剑山庄的冤魂就化作厉鬼向那些青獠牙面具人索命。
可那飘忽的鬼影着实让他心惊。
定了定神,江怀的手毅然推开了窗户。
白日里他并未仔细看这个屋子的布局,原来他的屋子并不临街,反而朝着一个小巷。
他的窗子下面还有一排木栅栏。
难道是有人站在这里故弄玄虚吗?
可这木栅栏看着不甚结实,分明承受不了一个人的重量。
江怀又伸头望向窗外,除了一片寂静的夜,什么都没有……
刚才的那一幕仿佛是一场梦,而今梦醒了,只有他一个人寂然屹立在窗边。
他和月,究竟谁更孤寂呢?
阖上了窗子,江怀又躺到了床榻上,可他一丝睡意也无。
那阵奇怪的歌声,他只听清了一部分。
可就是这一部分,已经让他的内息发生了变化。
还有那些似是而非的动作,江怀微笑了起来。
翩若凌风掌,再怎么变幻多端,也绝不是那个样子。
可偏偏,明明他的眼前是鬼影滑稽的样子,可脑海里却不断变换着翩若凌风掌的一招一式。
“唉……”
江怀一声长叹。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就这样,江怀睁着眼到了天亮,直到秦忆来敲他的房门。
“呵,你怎么了?昨夜也睡得很好吗?这神采奕奕的,我若是个女子,也得为你倾倒。”
纵然昨夜睡得极少,可江怀半丝疲惫也无。
他自觉神清气爽,比以往的任何一日都要精神不少。
秦忆说话一贯夸张,可他眼中的惊奇自然不是作假。
屋子里恰好有一面小小的铜镜。
透过铜镜,江怀看到了不一样的自己。
果然是神采奕奕!
尤其是双目,简直可以用“熠熠生辉”来形容。
这样的自己,实在有些……打眼。
“你怎么了?昨夜偷偷练功了吗?还是说,你的武功更上一层楼了。”
只才一夜不见,就有这么大的变化,秦忆实在好奇。
想到昨夜,江怀不禁有些恍惚了。
他好像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了。
不等江怀说什么,秦忆忽然叹了口气。
“昨夜也不知怎的,我睡的比平日里要沉一些,一闭眼一睁眼就是天亮了。只一点有些怪异,我好像做梦了,梦里有人哼了曲子,那曲子听的人昏昏欲睡,只想一直睡下去。”
曲子。
原来秦忆也听到了曲子。
只是秦忆沉沉地睡过去了,而自己却愈发清醒。
沉吟了一会儿,江怀决定将昨夜的奇遇告诉秦忆……
“什么?你说什么?墨色的鬼影,怪异的动作,还有柔缓的曲子,这是真的。”
秦忆差点跳了起来。
“好啊你,居然不叫我。我就睡在你的隔壁,你若发现这些奇异之事,不该先招呼我一声吗?这是你无事,若是有人故弄玄虚要对你不利,你就一人面对吗?当我是摆设吗?”
秦忆气冲冲地囔了一大串,抓起江怀的手腕,细细地诊断起来。
他的手指刚一触上江怀蓬勃有力的脉搏,就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欢腾的气流正在江怀周身游走。
秦忆将内力注入到手指上,以探寻江怀体内气息的深浅。
渐渐地,秦忆的额头涌出了汗珠,他的脸也变得通红。
手指下,似乎浩浩荡荡,一望无垠。
恍惚间,秦忆只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片汪洋大海。
只是这大海却有些飘忽不定。
“秦忆,你快撤手。”
江怀暗暗用力收紧自己的气息。
秦忆的手指拿了开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面色才恢复了正常。
“看来昨夜的鬼影助了你一臂之力。老头子说过,翩若凌风掌的内功并不好修炼,每进一步都需要不小的心力。如今,就凭你这一身内功,就可跻身江湖高手前列了。只是,你的内息并不稳。慢慢练吧,假以时日,必定能收放自如。”
秦忆说得头头是道,江怀忍不住与他开玩笑。
“万爷爷说你学医的天赋尤在灵儿之上。你要不要考虑以后当大夫悬壶济世去。就这诊脉的功夫,你就能看出许多。”
“切,我可不愿整日与瓶瓶罐罐为伍。我一开始学医只是为了好玩,你若有个头疼脑热,也不用看大夫了。老头子走得早,等不到我的孝敬了,我就好好照顾你,也算是替老头子做点事。好了,你不用这么看着我,用不着感动。江怀,有你在,家就在。”
“有你在,家就在。”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让江怀心中激荡不已!
他的家,在摧枯拉朽之后,秦忆,又给了他一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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