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中的夜总是格外宁静,江怀和楚令文就窝在一个巨大的石块背后,他们的头顶是长得异常繁茂的大树的枝叶。
“江兄,这里虽然没有山洞,但咱们所处的地方却很不错,有大石和大树为咱们遮挡。只可惜,没有明月,连星星也隐到乌云后面了。幸好,已快到初夏了,这山中也不算寒冷。”
又是在山谷中的一夜,楚令文依旧笑语盈盈。
白日里,江怀已经在附近寻遍了,没有找到出口。
此刻,看到楚令文毫不在意的样子,江怀心中的沮丧更甚。
“令文,我从未见过你愁眉不展,你……当真万事都不挂心头吗?”
“怎么会,我也是大俗人一个。只是,自己心中再怎么不痛快,何苦表现出来呢,不是白白令人担忧吗。不过,我此刻就有一件不是特别痛快的事。”
“什么事?可是有哪里不适?”
看到江怀紧张不已的样子,楚令文“噗嗤”一笑。
“山中野果虽然清甜可口,可吃得多了,也有些厌了。江兄,我想打牙祭了。”
原来是这样。
江怀笑道:“明日我再好好找寻一番,今日不止没有找到出口,连只野鸡野兔都没看到。令文,我一定要带你出去,绝不能将你留在这里。”
好端端的,又说起这个了。
楚令文故意皱起了眉头。
“江兄,你再说这个,我就恼了。你看,天上乌云密布,就快下雨了。你听,起风了,山中的树被风吹得呼呼作响。一会儿就下雨了,我最喜欢下雨。
之前在云州的时候,每次下雨,我都要登山。站在高高的山顶,看着烟雨朦胧的云州,觉得一切都美极了。
还有九幽谷,下雨的时候,万爷爷和灵儿都往屋里跑,只有我,想去山上看看。灵儿很无语,但每一次都会陪着我一起去看看。
九幽谷被万爷爷打理得可真美啊,我从没见过那么多的郁郁葱葱、成片的竹林。说是竹林,更像是竹海,站在山顶望过去,就是一片翠绿的海。
我有时候会想,以后等我老了,天南海北都走遍了,最后的日子我就去九幽谷。灵儿是个跳脱的性子,让她打理九幽谷的一草一木,为难她了,就由我来吧。
嗨,我怎么说起这个了。几十年以后的事了,现在说言之尚早了。
江兄,你和秦兄是不是去过东海畔?站在归墟山上遥望东海,是不是很壮观?很让人难忘?”
江怀从未听过楚令文一次说这么多话。
一直以来,都是万灵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楚令文只在一旁静静地笑,偶尔说上两句。
一个从来轻易不多话的人,突然之间变得喋喋不休,江怀的心不住地往下沉。
不等江怀回答,楚令文接着说道:
“我自小的心愿就是到处走走看看,总盼望着快快长大。义父和大师兄他们总说江湖险恶,可他们越说,我越是向往外面的世界。
唉,天地之间可真大啊,我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淮江的源头所在地了。
我没有去过北地,也没有去过南疆,更没有见过东海……”
说到这里,楚令文面上的笑意变了,不再是明媚的,而是有些苍凉。
“江兄,你知道吗?自小义父都很疼我,就算是亲爹,也只能如此了。因为子母蛊,我要与灵儿日日待在一处。
也许所有人都觉得我会烦闷,毕竟处处受灵儿所限,但我心中却暗暗欢喜。灵儿喜欢到处跑,我就跟着她到处跑,这是我之前从未体验过的自在日子。”
被子母蛊限制,发作起来要人命,楚令文居然觉得这样的日子还不错?
“江兄,义父总担心我被人所害,总怕我离了天门,就被人欺负。这片爱女之心,我也是明白的。只是,我总是想往外跑,这颗小小的种子就在心中生根发芽,慢慢地长成参天大树。
如今,义父也没辙了,只能由着我了。倒是苦了岳师兄,一直跟在我和灵儿身侧。一开始我总觉得对他不住,如今好了,他巴不得日日跟在灵儿身侧。”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听到楚令文的述说,江怀又想起了这句父亲一直挂在嘴边的话。
他的父亲也很爱他,可爱他的方式与楚牧的方式很不一样。
父亲总鼓励他多出去走走看看,鼓励他经受困难,鼓励他克服困难。
父亲总盼望着,他能靠自己,长成一只振翅高飞的雄鹰,敢于搏击苍天,怒冲云海。
总之,一想到父亲,江怀就觉得充满了勇气。
“令文,楚大侠说江湖险恶没有错,你毕竟是个姑娘家,他恨不得将一切最好的都给你,想让你这一生只平安喜乐,不用受苦受难。”
想到楚牧,想到天门派的所有人,楚令文的眼眶忍不住红了。
滴答滴答……
雨,配合着楚令文的眼泪,也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看着这个越是下雨越显得幽静的山谷,楚令文终于悲从中来。
她心中清楚,她很可能走不出这个山谷了。
义父、大师兄、师姐、岳师兄、灵儿、万爷爷……
她甚至没有跟这些人好好告别。
江怀的手抬起,放下,又抬起,又放下。
最后,他慢慢地靠近了楚令文,将正在哭泣的楚令文揽到了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好想让她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江怀没有再说“绝不会让你有事”这些话。
有些事,只要尽力做到就好。
过了许久,楚令文抬起头来,哭过的一双眼睛格外明亮,要比往日里更加动人。
江怀居然将她揽到了怀里,一抹霞色悄悄爬上了楚令文的脸颊。
“多谢江兄,我没事了。江兄,若是你见到我义父了,就跟他说,令文这辈子能做他的女儿,觉得很幸运。大师兄和师姐都很疼我,你告诉他们,令文很惦记他们。还有岳师兄和灵儿,他们一定要好好的,我盼着他们和和美美。还有秦兄,令文愿他所得皆所愿。”
说到最后,楚令文停了下来。
一双通红的眼睛定定地望着江怀,似是想将此时的江怀牢牢地记在心中。
“江兄,我也盼着你得偿所愿,希望你能做到你想做的事,希望你这一辈子都平安顺遂。令文不管到了哪里,总是盼着江兄好的。”
这是做什么?
近乎在交代遗言了。
只一瞬间,江怀的脑海中突然闪出了六月十三夜侍剑山庄的悲惨画面。
那夜他的绝望和无助依旧历历在目,刻骨铭心。
每一次想起,都让他痛彻心扉。
此刻,面对已经很乐观的楚令文,江怀只觉得一种无可奈何的痛苦将他完全包围了。
他的心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按住,让他心痛得无法呼吸。
江怀想让楚令文停下来,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她有事。
可是,眼前的楚令文,她的双眸是那么动人和明亮,她只想在此刻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江怀喉头发紧,阻止她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江兄,你还要帮我再跟义父说一句话,让他不要自责。子母蛊一事后,义父常常悔恨,说是他之前管束我太严,才会让我不顾一切地偷跑出去。其实是我自己喜欢自由自在。
纵然这一次我逃不过去,可也没什么遗憾的。只是,我终究是对不住义父了,他将我从嗷嗷待哺的婴儿养到如今,我却不能回报他的养育之恩了。
江兄,请你看在与令文相识一场的份上,以后,帮我……”
最后一句话楚令文实在说不出口,她与江怀虽然交情不错,可是,怎么好意思拜托人这样的事呢。
“令文,不用多说,我答应你。”
江怀答应的话说得十分顺溜,他知道楚令文的意思是什么。
此时此刻,楚令文就算想要天上的月亮,他也会想办法为她摘下来。
“江兄,谢谢你。”
“令文,我从未听你一次说过这么多话。长夜漫漫,一边听雨,一边听你说,实乃赏心乐事。你想说什么便跟我说,我好好听着。”
“好啊,不过在我继续胡说八道之前,江兄,你给我讲讲东海吧!还有归墟山,我想象力很好的,你说,我想象一下东海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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