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贤士想必已翘首以待此刻久矣,一曲《杏花扇》后,当为诸位展现诗才之时!”
宴酣正欢,台上主事的隆重宣布更是将盛会推向高潮,无数才子望眼欲穿的、一展文才的文比诗会即将开始。
天字区,已有一位学士扮相的老者站到了流水汇聚之畔,而见到这个老者后,有些亭中传来些许动静,似乎这位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诸位贵客安好,在下姓郭名子长……”
“哦,这是郭舒,汾州文坛鼎鼎有名的人物,一生着书无数,单论作诗赋辞也算前三了……”
而在这老者开口介绍自己时,云曦已然凑到了云仙先耳边跟他解释起来。
云仙先奇怪地看了少女一眼:“你居然还知道这个?”
“本来听说他也会来盛会,还以为是个竞争对手呢,所以便了解了一下。”
云曦摸了摸脑袋,嘿嘿一笑。
“那作诗前三分别是谁?”
“郭舒、李婵儿、周舍……有关这种排名众说纷纭,但唯有榜首是不变的,而那个人便坐在我们不远处,跟你还算同僚。”
云仙先微微挑眉:“那个琴公子?”
“不错,虽然他是个风俗人物,但汾州文坛对他的评价却出奇得高。”
云曦耸了耸肩,俏脸上满是不解,
“也不知道明明有名有利,他还在呆在这青楼干什么……”
这时,那郭舒已开始向诸位贵宾解释起诗会的规则来。
云仙先刚想侧耳倾听,云曦已不知从何处掏来一卷宣纸“啪”地摊在了桌上,向云仙先解释起来:
“这诗会的规则比较简单,它会设立一个主题,在规定的时间内,我们需要创作出符合主题的诗作。
“创作完成后,我们需要将作品交由主持记录,并由他将拓本放入流水,供盛会众人品评。
“而对于在天字区的我们来说有几个优势,不仅有单独的主持负责,还会有试错的成本。
“即只要在规定时间内,我们所创作的诗作都将被记录,择其中最佳,九轮下来,综合成绩最佳者成榜首。”
说罢,云曦抬头想询问云仙先有何对策,却见他不知何时已将注意力放到了别处。
在他目光尽头,是一个杏花楼的清倌人,她容貌姣好,一头青丝如瀑,此刻正候在解陌城他们的亭外。
“……”
然后云曦发现,即便是自己沉默了许久,云仙先似乎也是完全没有发现的样子。
“喂!”
少女柳眉倒竖,一巴掌便拍在云仙先肩上,这才让他收回了目光,
“云师兄你不要再东张西望啦!等台上的鬼叫结束就要开始了,我把规则都整理好了,我们当务之急不应该研究研究必胜法吗?”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云仙先揉了揉肩膀,叹了口气,随后淡淡地说,
“而且,什么叫做‘我们’?”
云曦摆出一副相当受伤的模样,猛地扑上去抱住他的胳膊,如连珠炮般说道:
“哇!我都叫你师兄了你还想怎么样啊?我没有你不行的,绝对会输的啦!你不是老爷爷派来挽救我于水火的吗?发挥你的作用啊!”
“我可不记得什么时候说要帮你。”
云仙先依旧无动于衷,
“倒不如说,比起榜首的彩头,前千送的精致小扇子对我更有吸引力一点。”
云曦顿时瞪眼,直直指着他:“呐呐呐,有你这么辜负少女感情的吗?我要诅咒你了哦?”
“‘少女’?”
云仙先瞥了她一眼,发出一声轻蔑的笑声,随后张开双臂,摆出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来啊,我很期待会发生什么。”
“你你你……”
云曦气极,但眼珠一转,俏脸上又是浮现出坏笑,
“你真的不帮我?”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云仙先笑道:“你想怎么样?”
少女一打响指,脸上坏笑更甚:“那我就大闹一场,然后一直缠着你,缠着你到天涯海角。”
“……”
云仙先笑容不变。
“呃……还有,那个……你刚才一直在看的那个女孩,她是个‘特殊’吧?然后你想救她,对不对?如果你不答应帮我,我就反过来阻挠你!”
听到此处,云仙先这才笑眯眯地鼓了鼓掌:“云师妹果然不是常人啊。”
见他这副模样,云曦眼中忽地闪过一抹异芒,嘴上倔强地说道:
“第一次从你嘴里听到师妹这个词确实有点怪怪的……但既然答应了,那你就要好好负责哦。”
云仙先抿了口茶水:“这个嘛,其实世俗的诗词我也不是很懂……”
“有人提到了‘诗词’吗?”
突然,一声三分悠闲三分激昂四分玩味的声音在云仙先脑海中炸开,他不由得挑了挑眉:
“你现在能出来了?”
而在他心中显现的月孛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不知为何,他看上去心情很好:
“不能,但本座是何等人物?如果被一个精神境界所隔断了交流的桥梁,本座怎么算是一个好的随身爷爷?
“所以就在刚刚,本座打通了一个法阵,能够短时间在方寸世界中与你交流,如何?”
“这么说来你倒还蛮可怜的哦?”
云仙先神色微动,在心中叹道,
“找个机会得看看能不能帮你放出来。”
“呵呵,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不过眼下的终极目标难道不是用文学之美狠狠鞭挞天下文人的内心、让他们知道自己一生为之奋斗的事业只是别人信口拈来的东西吗?”
“……”
“你真不懂幽默啊,如果把这个笑话给你旁边那妮子听,绝对反响很好。”
月孛声音中略带遗憾,脸上却浮现出一抹笑容,
“正如本座先前所说,你只需将我作之诗复述一遍,莫说是这区区诗会榜首,就连天下诗圣你都当得起。”
“说起来,从一开始你就对此很自信啊?”
“那当然,你要知道本座身后背负的可是历时五千年的才情……”
“云师兄你在想什么啊?”
云曦的声音打断了月孛的话,云仙先回过神来,就听得她着急忙慌地说,
“开始了开始了,快点去啦!主持要出题了!”
云仙先转眼,果真见到亭中已走出不少人来,刚想开口,就被云曦连拉带扯地揪了出来。
两人看来是最晚来到草地中央的,但其他天字亭中也并非是所有人都到了场,例如那壹号亭中的二皇子与汾州州尹就没有现身。
周围的人还有不少都是宣水的达官显贵,三两聚在一起闲聊,见此情景,云仙先心里不由得叹息一声。
又有不少人上前行礼拜会,云曦此刻又变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哑巴,万般无奈下,这些人只能由云仙先笑吟吟地打发了。
“云道友……”
不远处传来招呼声,云仙先抬眸循声望去,就见到先前与天罡宗针锋相对的其中一个少年笑容可掬地走了过来。
是叫……金玉乐来着?
“金仙师。”
云仙先回忆了一下,向着他拱手一笑,却哪知这陌生人看都没看他一眼,干脆忽略了他,与身旁的云曦寒暄起来。
“……”
我没得罪他吧?
云仙先瞥了他一眼,余光中又看见了不远处的琴公子正向这里投来冷淡的视线,而当两人视线接触之后,他又不着痕迹地挪开了视线。
云仙先心中一叹:
这挑衅方式不会就是拉帮结派孤立我吧……
“你听上去很不受待见啊。”
心中月孛发出玩味的笑声,
“我还以为这些人上前会嘲讽你几句呢,没想到居然是冷暴力,呵,那琴公子倒是出乎意料的有涵养。”
云仙先没有回应他,面色如常,只待那山河图上金光大盛,主持声音高亢地昂声,场中诸位才陆续停止了闲谈,这也意味着文试即将开始。
场中走出众多倌人,手中都托着一个用锦绣布料掩盖的物品,而天字区众人视线注视下,那郭姓老者也是微微一笑,两侧书童缓缓将锦图拉开。
这是一幅山水图,图上山峦起伏、白雪皑皑,湖边有枯枝,若注意看,还有一条小舟静静地泊在湖中。
“经过方才的介绍,诸位对于此次诗会的规则想必已是烂熟于心,老夫在此也不多做赘述……”
郭舒缓缓抚须,让出了空间,
“诸位请看,这第一轮的主题便在老夫身后图景中,若是诸位有了想法便可在此拿到宣纸作答,限时半炷香的时间……”
说罢,他又从袖袍之中拿出一个带有刻度的银质物品摆在石台上,似乎是一个计时装置:“那么,请吧……”
这显然是开始的信号,但周围却并没有人出手,都在静静地观赏着这幅图景,目中流露思索之色,脑海中仿佛文思如泉。
云仙先也在心中为月孛描述起这画上的要素。
没过多久,心中的月孛冷笑出声,似乎已成竹在胸,道:
“本座已有思路,拿纸来!”
“拿纸来。”
云仙先将他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云曦,这般神速也是吓了少女一跳,看他这样还以为是有什么奇招,点头如捣蒜着就要上前去。
月孛豪气十足:“要多点!”
云仙先叫住了云曦:“要多点。”
“直接要五十张!”
“直……什么?”
云仙先有些不解,而月孛却是有恃无恐:
“要就是了,本座想干这种事很久了,定要让这些夜郎自大的骚客见识一下五千年的厚重!”
云仙先沉默了半晌,然后才犹豫着说出了口:“要五十张。”
闻言,云曦满眼疑惑地看着他,看样子还以为是她自己听错了,云仙先只好又重复了一遍:
“要五十张。”
“哦……哦。”
云曦满脸怪异,但还是照着他的吩咐来到郭舒前,她的这般迅速也顿时引来了不少注目,周围更是传来些许惊叹声:
“好快,这位姑娘还真是博学多才啊!”
万众瞩目之下,少女只觉得脸红耳热,却也只好硬着头皮说道:
“请给我……呃,请给我五十张!”
此言一出,顿时引得一片寂静,在场众人皆是神情怪异地看着云曦,满脸听错了的表情。
而郭舒也是一脸疑惑,又重新确认了一遍:“姑娘你是……要几张?”
“五……五十张。”
云曦这回说得更没底气了,她用求助的视线投向云仙先,而众多狐疑目光也是随着她转移到了云仙先身上。
云仙先表现得相当无辜:“不是不限吗?”
“这不是胡闹吗?哪怕作诗的机会不限,也不能这般挥霍吧?”
有人提出质疑,是一个面色有些发白、但看着身份不俗的青年,而紧接着,更是有人附和道:
“林兄说的是,纵然定下过不限的规矩,阁下若是直接想要五十份也未免太过……”
“诸位言之有理。”
而这时,有一声极为清朗的声音响起,循声望去,只见那金玉乐负着手,脸上挂着微妙微笑地走来,边走边说,
“但这也难怪,毕竟这位兄台平日里只将心思都放在了打理仪表之上,不过徒有其表耳……说到底也只是个鄙俚浅陋的俗人啊。”
此言过于咄咄逼人了些,倒是引发场间一阵哗然,而话说到这份上,即便再如何迟钝之人,也该发现两人是早有嫌隙了。
“这人面如冠玉身姿窈窕竟是个男的?”
“他是杏花楼的公倌吧?这是如何得罪了金大人?”
旁人议论纷纷,众人不是蠢货,自然知道两人之间孰轻孰重,言语间已是有了偏向,看向云仙先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不屑。
而云仙先正琢磨着如何应对,月孛在心中却是笑得开怀,嘴上还说着那些他听不懂的话:
“典,太典了,是我最爱的打压环节。”
云仙先在心中淡淡道:“你最好真的有东西。”
“阁下若是对自己的诗才不抱信心,当然可以在脑海中反复酝酿,若是想广撒网多捞鱼……在此大雅之堂,我想恐怕是不妥的。”
而金玉乐似乎并没有半分收手的打算,继续傲睨自若道,
“只是更让在下不齿的是,君子敢作敢为,既然是阁下自己的决定,何必让云道友难堪?”
闻言,云曦也是有些忍不住了,出言道:
“等一下,金道友话语间未免太过咄咄逼人了先,这决定是我与他共同作出,我相信他不是胡闹,你若想找事,那就大大方方的来!”
她这话也是引发了众人惊疑,在不远处亭中用神识观察着此处的范于则也是微微皱眉:
“云大人这是怎么了,竟对这公倌百般维护?”
金玉乐表情复杂中还带着诧异,显然是没想到云曦竟然会出言与他针锋相对。
说到底,这红脸的角色本就不是他专业,这般意外倒是让他再说不出其他来。
“诸位……”
此刻,一声温和的声音倒是站了出来打起圆场,是琴公子,他那俊秀的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先是向在场众人一拜,然后缓缓道,
“还要请诸位莫要激动,既然是规则允许,这位云公子固然也有其作诗的自由。
“至于他是否暴敛天物,待其作出诗后交由诸位品评,自然也就有了分晓……”
那为何不干脆先作一诗尝试一回呢。
云仙先睨了他一眼,但在月孛的强调下还是没有这么说。
而琴公子这话,简单想来倒还算得上公平,金玉乐冷着脸,便顺着这台阶下了台,周围人面面相觑间,也纷纷点头同意了。
见众贵宾都没了异议,郭舒犹豫了一下,还是让书童抱出五十卷宣纸为云曦送到了亭中。
“来,云师兄,让那些家伙看看你的厉害!”
在万众瞩目之下回到了肆号亭,云曦将一卷宣纸拍在了石桌上,气呼呼地说道。
“来,月孛,你最好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云仙先缓缓提笔,在心中说道。
而回应他的,是月孛那听来漫不经心、却胜券在握的声音:
“那自然。”
要问为什么?
月孛开口,回忆中的诗句流淌于他的喉间。
因为这是他故乡的传承,这是他背负了数万年的、五千年源远流长的文明火种。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那是他的过去,即便是生在陌生之境,他也难以忘怀、在无数光阴间依旧令他流连的梦中之地……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云仙先将月孛吟出的诗句写在宣纸之上,笔墨横姿,看得云曦若有所思:
“这诗读起来朗朗上口,文采炳焕,云师兄你真的有些水平诶……”
写罢,云曦便心满意足、迫不及待地将这首诗送了去,而月孛则接着吟诵起了另外一句诗,辞藻间行云流水,听得云仙先都有些感慨:
“没想到你一代魔修竟还有这般下笔成章之能。”
“过奖。”
月孛淡淡地说,言语间竟还流淌着一丝忧愁。
而这时,草地那传来些许喧哗与熙攘,云仙先向那里看去,只见云曦正脚步翩然地归来,面上的表情有些许微妙。
月孛轻笑道:
“看吧,都说了本座随意想出一首都是这浅薄文明的浅薄诗坛不出来的。
“可惜的是你没亲自去送,不然还能品味一下那些家伙倔强却又不得不服的表情。”
他声音高昂,言语中仿佛有着豪情万丈的感动:
“没错!五千年的文化正在此,熠熠生辉!”
然后,云曦走到了云仙先面前,云仙先好奇地望着她,在他眼中,少女出奇得安静,沉默了良久脸上表情才有了变化,不咸不淡地说道:
“这诗不是抄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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