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钟玄胤与萧芊琴商议了行动后便离开了她的宫房。
这回他是以开阳尉的身份正大光明地来见她,故而离开也不需要似几日前那般偷偷摸摸的了。
而钟玄胤正准备大摇大摆地走出宫去,余光处却忽然瞥见一个身影,眼神顿时一凝:
“那是……陆辰?”
焱老也是疑惑:“这个时间他怎么会在宫中,难道是跟那鲁王商议政事?”
“这时段不是鲁王的休息时间吗,而且他这行迹似乎不是要出宫,那个方向……是慈宁园?”
钟玄胤眉头微皱,当机立断跟了上去,此刻他的心中莫名有了一种预感——
明日就是攻伐演练,他是要去会见他的同伙!
钟玄胤施展敛息术、压低身形一路尾随上去,不一会儿他便闻到一股花香,果然正如他猜测的那样,陆辰(赵信长)的目的地就是慈宁园!
突然,陆辰停下了脚步,四下张望起来,钟玄胤心下一惊,迅速闪身躲到了一个假山后。
此刻,暮色渐深,慈宁园中的花海仿佛一片暗香浮动的海洋,各种芳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氛围,钟玄胤紧张地屏住呼吸,听着周围的动静。
“……大人。”
就在这种挠心的等待下,又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在花园中响起,那是陆辰的声音,他似乎在与某个人交谈。
钟玄胤立刻竖起耳朵,试图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那边的……如何?”
那个被陆辰称为“大人”的声音很小,钟玄胤需要用神识方能捕捉到些许,但即便是这样都仿佛蒙了一层迷雾,听不出究竟是何人的声音。
这也令钟玄胤一阵心惊,这种程度显然是个修为高深之人,甚至很有可能比灵基六层的自己还高!
“收住心神!小心被他发现你的神识!”
焱老在其心中厉声提醒道,钟玄胤立刻压下心惊,再不敢松懈半毫。
陆辰恭敬答道:
“一切都在掌控中,而且……还有一些意外收获。”
“……哦?”
“只是一些小事,在下已经差人去办了,您那边有什么需要在下的吗?”
“……顺利……意境有波动,不知是何人……”
他们有提到“意境”这个词,钟玄胤面色一沉,目中流露出几分思索之意。
意境有波动……就是说在这意境之中有人出手了?难道是云先生?
可他们又是怎么察觉到波动的,果然他们中有人能或多或少的联系意境吗?
但从现在自己都未被发现来看,这人的修为应该不会高的很离谱,也侧面印证了他们并不能完全掌控意境。
钟玄胤在心中盘算起来,眼中划过一抹喜色。
对,这就是证明——只要计划能够顺利,他们就能赢!
“会是那个云仙先吗?”
钟玄胤心神一动,他们提到了“云仙先”。
“不确定……一直处于监视中……”
那人的声音愈发清晰,他似乎是在踱步,
“据他所言,那云仙先整日没有任何特殊的动作,这几天来始终待在府中,训练他的那个巨大怪胎。”
他这话的意思是,他们一直派人监视着云先生?怎么可能,像那种监视没理由不被发现,难道是墨家弟子中有内鬼?
钟玄胤神情闪烁,头脑急速运转起来。
而且,这个声音……有点耳熟啊?
“哦?他这是打算把宝全部押在那个怪物身上?这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吧,会是故意传递的假象吗?”
“那他没理由放任‘他’在。”
那人淡淡地说道,
“况且,他似乎也并不是那么打算的——因为就在今天正午,他与那子墨子的女儿出去了。”
“哦?”
陆辰发出一声耐人寻味的声音,钟玄胤听后也是不禁皱眉。
明日便是攻伐演练,为什么要带着墨家的头领出去逛街?云先生应该不会做如此无用之举,那么他这是另有深意了?可陆辰这声音是什么意思?
不知为何,钟玄胤心底突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然后就听得陆辰这样说:
“等等,无论他有何意图,这种破绽是实打实的,与其到时费神费力处理他的威胁,不如现在……”
“啊,所以我让他去了,这里不需要两个‘意外’。”
那人的声音毫无波澜,就仿佛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云仙先最大的问题就在于近乎狂傲的自信,这种自信使得他敢离开安全处,也使他对自己的判断无比自信,所以这的确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
“他死了啊。”
钟玄胤瞳孔一缩,眼底不受控制地流露出惊愕之色,直到焱老在心中怒喝冷静,这才意识到,那人的这番话只是一种宣言,而非事实。
然而,在这心神紧绷到极点的情况下,他的情绪波动已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影响,他听到那交谈中的两人突然安静下来。
片刻后,淡漠的声音响起:
“是谁?”
糟了!
钟玄胤心中大惊,没给他任何思索的机会,一个极为危险的气息便锁定了他,他只觉得毛骨悚然,再顾不得隐藏行迹,脚尖点地便向宫外逃遁而去。
但还是太晚了。
钟玄胤身形刚刚挪动半分,一个黑影已经自其视野死角蔓延开来,而在其之前的是,一股令人窒息的真气洪流!
“轰!”
下一刻,毁灭的力量席卷开来,他身影所在的地方便如空间塌陷般彻底化作齑粉!
“……”
在王宫外不远处的无人小巷中,空间忽然扭曲,紧接着便有一个身影被空间漩涡吐了出来,重重摔在了发霉的谷堆中。
“咳咳!”
钟玄胤面色苍白,挣扎着想要爬起,但刚刚那无比真切的死亡威胁还残余在他的神经中,令他难以用上力气。
焱老惊魂未定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那个威势是元府大圆满,而且那近乎于空间移动的速度……莫非那个家伙仅凭在意境的三年时间就修炼到了如此程度吗?!”
“你这小子,都让你谨慎了还冒失得跟个小鬼一样……还好老夫还积蓄了一些力量,不然这回是真的连战场都没上就栽在阴沟里了!”
可钟玄胤此刻连回应他的力气都没有,他呼吸急促地看着面前的天穹。
他看到了,虽然仅仅是那稍纵即逝的一瞥,但他还是看到那同谋是何人了。
必须把消息传递给云仙先,尽管他还是不清楚他们哪来的自信,但他的本能正声嘶力竭地告诉他……云仙先此刻很可能处于一场杀阵中!
“陆辰的同伙是齐辙……不,是天罡仙宗的殿子,步行年!”
而慈宁园那边,陆辰看着那完全湮灭的假山,又将视线投向了那凌空而立的步行年(齐辙):
“看来被他给逃了。”
“谢谢提醒。”
步行年语气不咸不淡地说,若有所思地望向远方,而那里正是钟玄胤逃遁的方向。
陆辰摩挲着下巴分析起来:“看来那小贼还有几分手段,却又不像是云仙先之流。”
“是只虫子。”
步行年淡淡道,
“但即便如此,未知的点还是少有。”
陆辰心领神会:“在下这就让人去查,哪怕把汾城翻个底朝天也会把他揪出来!”
“不用那么麻烦。”
步行年面上依旧无动于衷,就仿佛事情已经解决,
“那人穿的武官装,去查今日皇宫的出入记录。”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残阳如血染红了天际,一丝残照洒在汾城的街巷上。
云仙先随意走进了一间茶馆中,里面很昏暗,茶客也很少,只有几人默默坐在角落里喝着茶,见到他进来也没有反应。
他四下打量了一番,发现在茶馆中还装着几个珠帘,成半圆状将内屋分隔出了几个单间,有身影在帘后若隐若现。
其后还飘出一个绘声绘色的声音:
“……那仙人神色悲怆,情势却由不得她犹豫,只见她高举双手,烈焰灼天,她那些个好友亲朋身上便升腾起点点光芒,纷纷向着其手中汇去……”
似乎是在说书?
云仙先神色微动,见周围也没小二来迎接,干脆上前寻了处无人的单间坐了进去,也见到了那说书声的来源——
理所当然的,这是一个坐在墙边的说书人,他身着一袭素衣,乌发如云,额前却有两撮苍白的白发,面容不明而精神矍铄。
说书人声音含笑,宛若潺潺流水婉转动听,他手持一块古铜板,轻轻敲击着桌面,口中勾勒出一个惊心动魄的场景,将故事引向高潮。
“……‘赐予我力量吧!’,且听那仙人厉声一喝,手中光球没入体内,万丈光柱平地起,直挺挺向那作恶多端的第一真魔祖轰去。
“轰!‘啊啊,本座不甘心啊!’,那第一真魔祖不甘地怒吼着,人身在那无穷无尽的正义能量下化为灰烬,千百年的布局也就此灰飞烟灭……”
云仙先只觉得这故事听着怪怪的,就听得那说书人一拍板,似笑非笑地朗声道:
“故事告一段落,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啊?这就结束了?”
此言顿时引得其他茶客不满,纷纷叫嚷着催促说书人赶紧接着往下讲。
“唉,说不动喽……”
“嗨,不就是想加钱嘛,给你就是了,那么草草结束算什么。”
“这话说的不对,我的故事岂是用金钱这种俗物就能衡量的。”
那说书人一拍板,语气那叫个义正言辞,就见他那血红色的眼珠滴溜一转,道,
“不妨咱换换,由你们来说,我来听着。”
有茶客哈哈大笑:“怎地,这是跑来收集素材来了?那你用啥换呢?咱可是不嫌钱俗的。”
说书人笑着打了个响指,眼神扫视一圈,最终落在了云仙先身上:
“就用一个答案吧。”
云仙先倚在桌上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这里只有一盏蜡烛,很有氛围感。
一旁有茶客笑问道:
“答案?你一个说书人能知道些什么?”
说书人在手上盘起那铜板,几经旋转后直指那发言的单间,笑吟吟地说:
“我就这么一说,您就这么一听,这才是等价交换嘛。”
“哈哈。”
有人笑了起来。
“好啊,既然如此我就……”
“那就由我先来说一个吧。”
云仙先听见隔壁单间的人说道,他的声音透着些许桀骜,他一开口,云仙先便是感觉到皮肤有些刺刺的疼痛。
说书人语调欢快:“哦?这位看官叫什么名字?”
“妖无念。”
那人轻笑一声,云仙先感觉在说出名字后他还朝自己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好骚包的名字,听着不像是人取的。
云仙先又隔着珠帘打量了他一番,可由于这茶馆实在太过昏暗,又有珠帘遮挡,完全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不过很明显,他是个男的,听上去年龄也不大,身形应该也算修长的那种。
“好骚包的名字。”
说书人毫不顾忌地感慨道。
而那妖无念也不生气,反倒有些笑吟吟地道:“我这故事可不一般,先生回答我时可得多想想。”
“嚯,那必须得说来听听了。”
说书人一惊一乍的,摆出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
“好!”
妖无念一拍桌子,
“方才列位可是听了个关于仙人的故事?既然如此我这故事正好换换口味——是关于一只鹰的。”
闻言,在座各个茶客都是一阵骚动,安静下来听他娓娓道来。
“北地有一山曰巢,有鹰居山上,而我所述者便生于那悬崖之巅。
“此鹰生来便与同胞不同,双目皆有三瞳,羽色赤黑,其貌近妖,故得名‘妖’。
“世人常道,鹰尚为雏幼时便受严酷之训练,父母引之堕崖,怯者坠死涧底,唯勇者振翅高飞。
“妖亦是如此,出生未几,父母便引其堕崖,时天有不测风云,强风刮起,妖难以逆天,只得与同族分别。
“妖在寒风中颠沛流离,尚且年幼的妖不知何为生存,但面对峭壁的天险与未知之地,妖依旧活了下来。
“妖日夜餐风饮露,羽翼渐丰,可整日离群索居却还是让妖感到孤独,遂踏上寻找同族的征途。
“然天有寒风,凛冽如刀割肤,妖不屈,栉风沐雨,终克寒风;
“天不忿,后冰雹骤降,似万千利刃,妖仍不屈,风雪载途亦一一接下;
“又过数载,天敌降临,如影随形,妖不屈,展翅与其并驱争先,连战皆捷。
“而后岁月流转,妖之大名传遍四海八荒,众生闻其名而战栗,遂有不忿者举旗讨伐遂。
“然而,此刻的妖羽翼已丰,无论是修武的雕,还是悟儒的鹤,亦或是炼法的隼,都无法再撼动妖分毫,直到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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