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峰北角,有一条清浅的小河穿流而过。河岸上绵延着数十里的野山桃,满满的覆盖了狭长的河涧,蜿蜒着铺入深山。
上万株桃树依山傍水,茂盛的枝头挂着数如繁星的粉嫩花苞,自怜的孕育着灼灼芳华。一阵乍暖还寒的山风掠过,吹动繁枝簌簌。满树的含蕊春苞,楚楚迎风,无声无息的等待着山风转暖。
风暖了,花自开。到那时,朵朵桃花定会以嫣然姿态,倚在枝头,笑看春风多情。同时,也会将这处世外桃园的仙景,洋洋洒洒的描绘在这杳无人烟的万年深山里。这里便是天峰最美的地方,桃花涧。
一朵粉云急速掠过茂密的林海,缓缓降在桃林深处。粉色烟雾里,胭脂化身人形,怀抱着石丫,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七个时辰的飞行,令她疲惫不堪。原来托着人飞,是如此的耗费真气。她拍掉石丫身上的风尘,正了正背上的一个大包袱。包袱里装着的细软,是她路过芙蓉城时,为孩子准备的衣裳点心。
她站在密林中,辨了辨方向后,匆匆向北深入林中。寻着记忆中的路,穿过一片天然的密林阵,来到了天峰接地之处,抬眼望着几株百年老桃,斜斜的扎在山石之间,长出倚天之势,遮蔽着一块外突于山的巨大岩石。
山花杂草苒延在碎石之间,隐隐的藏着一条小径,直通巨岩。她走上前去,立在岩石之下,仔细的寻找着石上暗藏的启门机关。终于,她看到了一个巴掌大的龙纹石刻,被青苔淹没。刚要伸手按启时,怀里的石丫突然醒了,睁着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茫然的望着胭脂。
胭脂温和一笑,轻声说道:“一路好睡?”
石丫满眼疑惑,挣扎着要下来。胭脂无奈,将她放了下来。
立在午后的阳光下,石丫怯生生的打量着四周陌生的景,满目惊慌。
胭脂笑道:“这里是桃花涧,以后便是你的新家了。”
石丫望着胭脂,问了一句:“阿奶呢?”
胭脂微微一怔,一时词穷。如何对她解释这个问题呢,就算解释,她小小年纪,怎能明白,倒不如一了百了。于是,她心念一横,漠然说道:“她死了。”
石丫那小小的身子猛然一哆嗦,脸色瞬间变的煞白,眼里的泪水泉涌般溢了出来,大哭道:“爹走了,娘死了,连阿奶也死了,他们都嫌弃我,都不要我……呜……呜……”
胭脂只觉心头一酸,将石丫拦入怀中,轻轻的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傻孩子,这不是有姑姑在嘛。从今往后,你就跟姑姑一起住在桃花涧,不用再拾柴烧饭、挨打受气了。”
石丫听后,死死的圈住胭脂的脖子,生怕一松手,一切都是梦幻。她呜咽着说:“真的吗?姑姑不骗人吗?”
胭脂亲昵的捏捏石丫的小鼻头,玩笑着说:“姑姑可是神仙噢,神仙可不骗人!”
石丫听后,一双眼睛睁的圆圆的,满是惊奇:“姑姑是神仙……”
胭脂牵起石丫的小手,故弄玄虚的说道:“跟我来,一路看着就是了。”说完,抬手按下龙纹机关。
原来,这个突出的巨大岩石是一道石门,随着机关消息传送出的力道,缓缓向左移去。微微震动间,发出山石摩擦的厚重声响。很快,一个幽深的石洞入口显露出来,溶下三人并行的狭长隧道,延续在一片紫红色的光里,一眼望不到尽头。
石丫哪里见过这等场面,目瞪口呆的惊叹一声:“天哪……”
胭脂淡然一笑,牵着石丫走入洞中。洞里左侧的石壁上,刻着同样的龙纹机关,她轻轻一按,石门缓缓关闭。
这里便是仙缘洞了,细算起来,胭脂已有二十年未踏足此处了。站在洞口,怀着莫名的惆怅,抬头望向洞顶悬挂着的一排红纱宫灯,错落有致深入洞去。这些宫灯早已失去了往日艳丽的色彩,破旧不堪。满是灰垢的红纱里,默默无声的包裹着一团恰到好处的紫焰,照亮隧道,永燃不熄。
记得她第一次见到灯里的紫焰时,惊叹不已,以为是无根之火。现在才知道,这团不熄的火,跟夜灵的冥火一样,是夜叉一族独有的法术。
胭脂默然一叹,抬手一挥,将红纱上的陈腐挥去,瞬间焕然一新。洞中的光亮,猛然清明起来。
这一番变换,令石丫惊声高呼:“姑姑真的是神仙啊!”
胭脂笑道:“这里是仙缘洞,以后就是咱们的家。”
石丫到底是孩子心性,已经将入洞前的悲哀丢在了脑后,开怀笑道:“太好了,有新家了。”
胭脂道:“后面还有好玩的。”说着,两人牵手而行,缓缓的走在生满青苔的碎石路上,重重叠叠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幽长的隧道里,打破了二十年无人问津的清寂。
走了半炷香的功夫,隧道尽头豁然开朗,却是一池清澈见底的温泉,吟唱着清脆且低沉的水流声,截断了去路。
藏于深洞的泉水,完全是自然的鬼斧神工打造出来的人间仙境。宽广平静的泉水,绵延半里有余,漫漫的溢在洞里,仿如一块嵌在洞底的水晶,倒映着高悬于洞顶的几十盏红纱宫灯。泉面上氤氲着一层淡淡的水雾,因为灯火高照,远远望去,像一层紫红色的清烟,曼妙的笼在泉上,将映在泉里的灯影晕染的如梦如幻。
一架朴实无华的小木桥,横在虚实如梦的清泉上,通往对面悬于泉上的天然石台。石丫挣脱胭脂的手,刚要上桥,被胭脂呵止:“万万不可!”
石丫一愣,转过头来,不解的望着胭脂。
胭脂上前,伸手触摸了一下桥的木质,以然腐朽了。若是走上去,定会断裂。她从地上捻了一小撮土,洒向木桥,口中吟道:“五行相生,五行相克,相生相克,万物催生……”
木桥咯咯吱吱,发出细碎的脆响飘荡在洞里,让人听不真切。不一会,腐朽的桥上,青苔杂草悄然消退,被新生的木质代替,结结实实的横在面前。
胭脂说:“可以过去了!”
石丫望着桥,愣了片刻神,突然开怀大笑,欢天喜地的奔上木桥,胭脂笑道:“慢点跑,别摔着。”
石丫来到宽阔石台上,径直走向一处石桌,指着一副灰尘满布的围棋,好奇的问道:“姑姑,这是什么?”
胭脂立在石桌前,伸手取了一枚黑子,捻在手里沉吟着。
二十六年前,她常与洞主对弈,执的就是黑子。洞主的棋艺不如她,经常惨败。但是,洞主不是凡人,且聪明好学,棋艺精进的很快。六年后,与洞主对弈的人,不仅有她,还有那位沉静温婉的绝色佳人。这盘围棋,带给他们许多欢乐,消解着岁月的陈乏。这方石台,也因此得了一个对弈台的雅名。
石丫拉着胭脂的手,打断她的回忆,追问道:“姑姑,这是什么?”
胭脂回神,笑道:“这是围棋,以后,姑姑教你怎么玩。”
石丫开心的点了点头。
胭脂缓缓抬目,望向石台尽头,幽幽目光被一幅宽大的珠帘挡往了。珠帘后面,就是仙缘洞唯一的石室。石室上方凹凸不平的洞壁上,高悬着两个随意而刻的大字:仙缘。这两个字,由佳人手拟,洞主亲刻。刻字时,洞主挥舞金枪的洒脱身影,至今历历在目。
胭脂走上前去,用手指拨弄着蒙尘的珠帘,伴着明珠相碰时发出的窸窣之声,怅然一叹。深沉的叹息声,在洞里辗转不绝,听的她益发愁眉深锁。随后,她指尖轻轻一点,珠帘豁然转新,依旧是二十年前的璀璨模样。
掀起珠帘进入石室,但见石桌石椅,错落有致的安置在洞中,一派雅然。石室深处,摆放着一张宽大的青石床,高悬的红纱帐幔已经腐烂,连同床上的兽皮铺设一起,散发着腐败的霉味。
床侧的石案曾经是佳人的妆台。锈迹斑斑的鸾花铜镜斜立在案上,已经照不出当年的情投意合。木质的妆匣,红漆脱落,上面静静的躺着一把陈旧而精制的木梳。孤寂的凤翔于花刻在梳脊上,只可惜已无青丝梳理,白白辜负了制梳人的一番心意。唯有平静的光阴从细密的梳齿间悄然流过,毫无眷恋。
一盏红纱宫灯,默默的立在妆台上。红纱之上赫然印着一个黄色的喜字,分外醒目。这个字,是二十年前,三真变幻上去的,是他为洞主证婚时留下的微薄贺礼。胭脂望着这个喜字,出了半晌神,将黯然的目光向西移去。
西侧的整面石壁上,凿刻着四十多个整齐的石格,里面摆放着许多书籍。因为佳人好读,洞主便为她尽心收集。一点书香,透露着两人不俗的品性和雅趣。壁上还挂着一幅画像,像里立着爱书的佳人。温婉含情的笑貌,已经斑驳的难以辨认。
环视着熟悉的石室,胭脂眼中,满是追忆往事的凄然。她曾是洞主的坐上宾,自由出入,无拘无束。看着洞主夫妻恩爱,羡慕他们有如神仙眷侣一般逍遥于世外。只可惜,月满则亏,花荣则谢,上天偏偏就容不得圆满。二十年过去了,故人去矣,只留下她在这里,睹物思人。
实在不忍心看着曾经的洞房花烛,颓废在岁月积沉的灰土中。她抬手一挥,将这一室无情的阵旧一一驱散。转瞬之间,铜镜光亮如新,红帐徐徐垂落,画像丹青明艳,一切均以新生,仿如昨日。
兴奋的石丫已经在这里转了三圈了。好奇的她,东摸摸,西触触。最后,干脆爬上石床,在上面撒欢打滚。一串串脆生生的笑声,将沉浸在轻愁之中的胭脂拉了回来。
胭脂任由她淘气,不知不觉中流露着宠溺的神情。蓦然,她仿佛想起了什么。将包袱放在石桌上,拿出点心说道:“饿了吧,快过来吃点东西。”
石丫蹦蹦跳跳的来到胭脂身边,接过点心,刚要吃时,想了想,让给胭脂:“姑姑先吃。”面对石丫的懂事,不知怎得,心中闪现出夜灵与青莲分吃鸡蛋的场景。这一刻,她似有所感。
胭脂效仿夜灵,接过点心,咬了一口后,放回石丫手中。摸着她的头,柔声道:“好孩子,快吃吧。”
石丫甜甜的笑着,一口下去,半个红枣芙蓉糕,塞了满满一嘴。她真是饿了,而且是长久以来忍受的饥饿。不一会,五块点心已然下肚。
看着石丫风卷残云的吃态,胭脂满心酸楚。担心她噎食,提醒道:“慢点吃,还有很多呢。”
吃着吃着,石丫突然哭了起来,哽咽着说道:“这么好吃的东西,娘都没吃过。”
胭脂心头一紧,轻声问道:“想娘了吗?”
石丫捧着点心,使劲的点着头。
胭脂说:“知道吗,你还有一个娘。”
石丫不解,含泪不语。
胭脂说:“晚上,她就会来看你,在这个世上,没有谁比她更爱你。”
石丫听的一脸茫然,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胭脂微微一笑,将石丫揽入怀中。她知道,夜已经临近,夜灵快要来了。只要她来了,石丫就会明白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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