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白色的光如同蚱蜢般地在灵官塔七层的禅室里跳跃着,速度极快,带靠近后才能看得清,那不断挥舞着的,原是剑的影子。可若是再靠得近一些,你会发现那七星剑已经折断了半截,只剩半支残体仍在做着拼死的抵抗……而那耀眼的白光,正是那残剑上未甘冷却的清辉!
剑气过处,青灰色的雕花地砖和墙面上尽是一道道划痕,先前干净整洁的禅房须臾间已是面目狰狞。
“道长大叔,莫再战了。”柴荣敬重成玄是个汉子,手里并未用尽全力,而是将草种和木刃都收了两成杀劲,好言劝说道:“我们无意伤人,大叔还是让开放行吧。”
“古来正邪不两立……”擦了擦额角上留下的血迹,尽管心知力所不敌,可成玄依旧傲然地冷笑着:“你们想走,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持剑的中年道者长着一张刚毅的脸孔,前襟的衣服已经破了,上面沾染了红色的印子,皮开肉绽的,远远看去有几分像傲冬的红梅。连番的苦战让他显得有些力竭,此刻他仍挥舞着那截断剑,抛洒着自己最后一腔热血!
“没想到中原剑会中也有这样的铮铮侠骨。”同柴荣一样,阿弥手里舞着长鞭,却也是三分留情。此行夜探剑阁,她的目的在于盗取离合镜,从未想过要伤及无辜,所以哪怕对成渊和其他那几位道徒,她也只是将他们打晕了制服而已……可依仗现在这个阵势,不拼个死活出来只怕她们是很难全身而退了。
断剑,长鞭,飞叶,木刃。
四物绞缠,成玄却如同不知疼痛一般,迎着一拨又一拨的攻势,愈战愈勇!
藤蔓舞成游动的蛇,合着柔韧的长鞭袭向成玄的那一个刹那,成玄再度挥起手中的残剑,拼尽全力、奋不顾身地将自己的身体迎了上去!七星佩剑那参差不齐的断口处瞬间闪现过锐利的锋芒,仿佛是一个燃烧的灵魂,誓要斩去这世上有违道义的一切罪业!
断剑与软兵交辉碰撞——刀剑相鸣,势如破竹!
赤色的长鞭顺着成玄手中那柄断剑绕上他的手臂,游走的藤蔓却在贴上他沸热的体温后突然变化成了锋尖木刃,直勾勾地刺穿了那具高大魁梧身体!沸乱的血浆喷洒出来,顷刻间染红了地上那八卦阵中的一昂净土,还有几颗血星子不安分地飞溅上柴荣吹弹可破的靥颊,在嫩粉色的脸蛋上凝固成妖娆的视点。
染血的白色道袍悠悠停止了生命的摆动,临近破晓,启明星还尚未升起,此刻的夜色最为黑暗也却最是腥甜。禅房中,轮廓坚毅的男子已然停止了呼吸,可他挺拔有力的身躯依然如山般屹立——他至死都面带微笑。
值得欣慰的是,虽然他没能为这一仗画上胜利的句尾,但是在他短短三十几年的修道生涯中,哪怕是死,也都从未给自己书写过临阵脱逃的败笔!
倘使当年身便死,此生真伪复谁知!
……
不知是何时开始下雨的。
淅淅沥沥的雨丝从千疮百孔的天空上飘落,像是聚集起来的悲伤,浇灌着一个破碎的拂晓。
长夜一点点褪去浓厚的色彩,梦境仍砖砌着斑驳的城墙。东城门的碑楼上,三个居高临下的人影或坐或立地俯瞰着下梁,仿佛要把城内的大街小巷零零总总统统装进眼里。
“阿柴,你打刚才从鼎剑阁里出来就一直在发怔。”小柚站在柴荣背后细声细气地说:“是有心事么?”
“我不想杀那个道长的。”柴荣微微蹙眉,看着手中那块离合镜,喃喃道:“我劝过他,但他就是不肯让开……我见过很多见利忘义、临阵倒戈的例子,可有时候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的信念会那么强大,为了这个对他来说一点用处都没有的东西,竟然连命都可以不要。”
“人类本来就矛盾。”一旁的阿弥鼻间轻哼一声,甩甩头发又恢复了那种傲慢的语气:“我看你是跟人处得久了,受传染得厉害。”
“咦?我有吗?”被阿弥这么一说,柴荣居然紧张起来。想来跟她有接触的人类不过也就妆衣和卫枫这么两个而已,而且她在下梁一代仅仅逗留了三个月的时间,莫非这么短的时间里她真的受到了不应该有的传染,变得人不像人妖不像妖了?
柴荣挑眉,询问般地抬头看了看小柚,但小柚只是无辜地回给了她一个摇头。
“自然有,你自己没察觉。”阿弥接过话,轻佻侮慢地把两臂环胸一抱:“举手投足怎么看都是个矛盾的小鬼。”
“再矛盾也不如你们两个,毕竟要千方百计去偷离合镜的人不是我。”柴荣轻描淡写地说道,她悄悄瞄了眼涨红了脸的小柚和一旁故意把眼睛看向别处的阿弥,眉宇间忽然就有了笑意。如果不善说谎是妖族才有的本质,那么口是心非又怎会单单只是他们人类专属的特权?
“哼,随你怎么说。”
雨渐渐有点小了,小柚轻叹一口:“现在的关键是,我们要想办法催动这面镜子。”
“可是这玩意儿怎么用?”柴荣捧起那面离合镜,暗沉的铜黄色里影映出一张稚嫩如新月的脸庞,根本就看不出和普通镜子有什么分别。她对着镜子吐了吐舌头,镜子里的那个自己亦回给她一个相同的表情,她迟疑了一会儿,又笑了笑,然后神情怪异地扮了个鬼脸。
阿弥冷冷看着她幼稚的举动,问:“你在干什么?”
“跟镜子神交。”柴荣淡淡答道。她好像并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多奇怪,自顾自地对着镜子又是一阵挤眉弄眼:“镜子听话 镜子乖,告诉我倾羽那只小狐狸现在在哪里?”
“……”
阿弥没好气地丢给柴荣一个白眼:“笨蛋!离合镜不是这么用的!”
话未落音,只听一旁柴荣惊叫了一声:“呀!镜子……镜子动了!”
阿弥和小柚闻声把头凑了过去,但见那平静的铜黄色上隐隐泛起一层淡如薄纱般的寒雾——镜像开始一点点向中心扭曲,最后形成一个黑色的漩涡,再次展开时,薄雾散去,镜子中呈现出一片横亘蜿蜒的群山,流云飞霞贯行其间,光华叠耀,一座庄重的琉璃大殿随之映入三人的眼帘。
小柚长居下梁,何曾见过这等美景,不禁问:“这是什么地方?”
“东陆十六国,论景色以祈风国沧浪海一带最富盛名,莫非小羽在沧浪海?”阿弥托着下巴,沉思着。天开始放晴,雨线变得越来越模糊。
“这不是沧浪海。”一直没说话的柴荣突然开口,指了指镜中的景象轻颤颤地说道:“这地方甚至根本就不是东陆……”
阿弥睨眼看她,“什么意思?”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这个地方,应该就在我们上面。”柴荣说着伸出一只藕白色的小手,直直地指向头顶的天空——
最后一滴雨水落下来,轻轻砸在她柔荑似的指尖,碎开。
“——承极,天界。”
城楼上的风撩起小女孩耳边的栗色发丝,她仰头望天,明黄色的纱裙乘着过耳的风绽放开来。
“事情好像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天界?”阿弥接过柴荣手里的镜子左右又看了看,朱唇微启,喃喃着。妖族出现在天界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成为上神飞升登仙,就倾羽近二百年的现状来看,这种可能可以直接为零;而另一种则是犯了不可原谅的错误去接受刑司审判制裁……难道?
“我们现在怎么办?”阿弥问。
“当然是回去睡觉咯,昨个跑鼎剑阁折腾了一晚上,人家现在好困呢……”柴荣伸伸懒腰,像猫儿一样眯起眸子:“现在至少知道小狐狸还活着,而且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有什么危险,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万幸了……”
“不管之前的长夜有多么漆黑,可是每个早晨,那个地方总会很刺眼。”柴荣微笑地向东远眺着,轻声对阿弥和小柚说:“你们看,天已经亮了。”
两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细雨歇停,远处潮湿的地平线上有一轮红日正在缓缓升起。
没有不停倾注的春雨。
没有无法降临的黎明。
(这个章节会比较长一点,为了庆祝明天元旦节,明天的正文改成番外,更新时间可能有调整。元旦后此文就开第三卷{无尽罪业},在此小蚕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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