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狐王打开神龛,神情肃重地取出一块米黄色的镶边缎子,交到阿弥手中:“这就是我们赤狐族的四象绫。此物阴凉,小心冻手。”
阿弥伸出手去,指尖刚碰到那块缎子,一股透入骨髓的寒意立马传遍全身的每一个角落,果然如赤狐王所言,触手阴寒。她微微瑟缩了一下,这才从赤狐王手中接过那块四象绫。
“虽然你说小羽被天庭的人带走了,不过想必你这次回来为的就是告诉为父这件事,然后准备再去找他的,是么?”赤狐王不紧不慢地道。
阿弥想了想,承认:“是。”
“把这个带上吧,如果你能找到他,将这个缠在他身上受伤的地方。如果他的伤是因天庭的围捕所致,那么伤口应该有很重的阳气,这东西刚好适用。”
“嗯。”阿弥应声,她忽然有些不敢正视父亲。当初老狐王被杀,倾羽身怀巨大的嫌疑却无故潜逃,为了赤狐一族的荣耀她请辞代替父亲前往东陆去寻找倾羽。这一走就走了将近二百年,而今她明明回来了,却还是要离开……父亲的年龄大了,身体状况也一直不是很好,她本应该留在他的身边侍奉……如果说她上一次的离开是情势所迫不得已的话,那么一去这么多年,她该做也都已经做到,这一次就纯粹是她自己由心而发的意愿。
“此行凶险,这有一颗回魂丹,可在关键时刻做保命之用。”赤狐王说着将一个丝绣小袋挂上阿弥的脖子:“另外在找到小羽之前,这块四象绫你且好生保管,如果与天将交战时不慎受伤,也可临时缓痛……除此之外,为父也再没有什么可给你的。当然,为父希望你是最好永远都用不上这些。”
阿弥有些惊讶赤狐王居然会跟她说这样的话,问道:“女儿这么跟天庭作对,父亲不阻止吗?”
“你长大了,很多事情你有自己的选择,若是为父过于限制你的行动,只怕也是给你将来徒留遗憾。”赤狐王温柔地拍拍阿弥的肩膀,微笑道:“再说你这种性子,若是真决心做一件事,就算为父想阻止,难道又阻止得了么?”
“……”
被赤狐王一语戳中要害,阿弥只好缄默着低了头去。
“一个强者,不管他做什么决定,最后都一定会把已经开始的事情坚持下去。”顿了顿,他又道:“阿弥,今后赤狐一族的荣耀,交给你来守护。”
阿弥的眼眶忽然有些湿了,她单膝跪下,两手交叠,以妖族最庄重的姿态向赤狐王行了个礼,道:“女儿领命。”
赤狐王微微一笑:“去吧。”
……
沧浪海上又生起了很浓的大雾。
一只不是很大的乌蓬小船在浓雾的包裹中悠悠起舵,驶离出云境,漂向海那一边的中原大陆。
“阿弥姐姐,你放心,平安会代你照顾好主公,不让我们赤狐一族受半点伤害。”
“阿弥姐姐,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
“阿弥姐姐……”
黑松渡口,叫平安的布衣少年挥摆着手臂,十分不舍地对船上那个还隐隐可见的红色身影呼喊着送别。
一遍,又一遍。
直到声嘶力竭。
……
叫平安送走阿弥后,赤狐王一个人又径自回到那个凿山而建的大殿之中。
他的身形修长而消瘦,虽然披着大麾,但只怕再厚的衣也无法袍遮掩住,那已经微微显出老迈的步伐。
这日阳光很好,赤狐王回到大殿里坐下,暖暖的黄色洒了他一身都是。他闭起眼睛,脑子里忽然想到很多或远或近的事情……他的眉睫已被岁月染成雪白,眼角也有些沧桑的细纹,虽然外表上只有三十多岁的模样,可用心的人都不难看出,他真的已经很老很老了。
最近这一百年间他一直身体欠佳,大病小病操劳个没完,好几次都已经是行将就死、命在旦夕,可他依旧强撑着自己,想等阿弥回来,见她最后一面。
其实,他又何尝不想早点撒手下这凡间琐事,然后在祖祠里挂上自己的名字,去那三途河畔与绣绣相见?
冥想须臾,赤狐王暗自一笑,轻轻按下座椅下的机关,霎时,大殿‘咯吱咯吱’地响动起来。随着机关的转动,坐榻后的墙面上居然打开一道石门,石门后,赫然挂着的是一幅绝色女子的画像——
画像上的女人身骑白马,手握战戟,赤红色的战袍下是一张娇艳如桃李般的面孔,英气中又不失了妩媚。
乍眼看去确实和阿弥有七分相似。
“绣绣,你看见了吗?”赤狐王柔情万般地看着心爱女子的画像,喃喃着。
“我们的阿弥长大了,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只会叫人操心的孩子……她的模样、性子,万般种种都像极了当年的你,连那固执的脾气都跟你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赤狐王说着说着,居然自己轻笑了出来。
“绣绣,你走的时候托我好好照顾她,而今我总算不辱使命。你看,我们的孩子已拥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也有了她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我这个做父亲的,应该可以说是生而无愧、死而无憾了吧?”他自顾自地说着:“绣绣,你的魂魄若有知觉,纵然在幽冥下也会为她骄傲的,是吗?”
“是呢。”忽然,一个声音轻柔地应道:“阿弥是我们的骄傲。”
赤狐王错愕地转身,迷离之中,画中那个娇艳的女人已经以一种半透明的姿态,轻飘飘地站在了他的身边。
“绣绣?”他瞪大了眼,死死盯着身侧那个美丽的人影,生怕只要一眨眼她就会从他的面前消失掉。他激动道:“是你么?真的是你么?你……终于来接我走了是吗?”
“是我,依江。”那个半透明的人影语气温和地轻声应道,她的身体周围氤氲着一层淡淡的白光,使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是若即若离的,美得虚幻。
阔别二百余载,她的容颜依旧,竟和他们初见的时候没有什么分别——冰肌如新雪,笑靥裹红妆。她温柔的语气,正如沧浪海上那昼夜汹涌澎湃的潮水般,推着他的思绪,涌向从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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