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门内尔并非就是这么草草的冲去和城墙与影兽大战,因为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是调虎离山之计(lure the enemy away from his base)。
甚至,亚门内尔都猜得出来,奈克洛·梅·加斯一定会这么干。
因为这场战斗的关键还是比格诺斯,不管影兽怎么样,奈克洛现在显然没有实力直接从他手里抢人(不然,他早就抢了)。
可林望镇过于脆弱的守备,让亚门内尔不得不中这个“计”,毕竟,只顾着守比格诺斯,却把影兽放入手无寸铁的镇子里,是要出大乱子的。
所以,亚门内尔在去“中计”之前,早就已经安排好了应对措施。
他先是命令两名随行的祈灵师留守在比格诺斯的监狱外,寸步不离。接着,又把巡逻队剩余的兵力全部留在了总部,只让民兵把守关口。这样,就算奈克洛来袭,战斗力稍强一些的巡逻队多多少少也能拖住一些时间。
这些时间足够他把影兽处理个七七八八了。
——当然,这是在他知道阴兽真正的数量之前。之前调查时的那几只影兽的确误导了他对数量的估计。
此外,他敢打赌,奈克洛一定想不到,在比格诺斯的牢前会有一个用蛮之国术士的卷轴布置的传送法阵。一旦有人进入,这个法阵就能瞬间把自己传送回来,给入侵者一个出其不意的反击。
不过,布下这个法阵,确实是让亚门内尔心痛不已。能够布下『传送』法阵的魔法卷轴可是一顶一的宝贝,没想到居然用在了这里。
元素联邦本是不会使用法阵魔法的,那是蛮之国术士的专长,不过,据说精灵族的法师也对其颇有了解,只是不屑于使用罢了。但多亏了森之国和蛮之国之间的百年战争,祈灵教才得以从蛮之国那交换到法阵魔法的秘密。
可法阵魔法毕竟是舶来品,会使用的人本就不多,更何况是极其复杂的『传送』法阵,能使用的人在联邦内屈指可数,而这其中,并不包括亚门内尔。
但,当年交换来的物资里,可是有些蛮族术士做好的稀有卷轴,只要打开它,就能使用这种魔法。作为执行者圣殿的第三席,论物资,从末日地堡逃出来的奈克洛,肯定比不过自己的。
亚门内尔是这么想的。
可事实,真如亚门内尔所想的那样么?
临夜时分的永星湖畔,天气多多少少有些潮湿,总是潮气翻涌,水雾团团。
夜晚的林望镇总是给人一种静谧祥和的感觉。成堆的木材在白天曝晒之后,被夜晚的水雾那么一激,便散发出一种原始的芬芳。
那是一种干燥与潮湿相碰撞所散发的醇厚,伴随着小镇的人群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这夜晚有着林望镇镇民们心中久违的平和。
没有各求已利的辛苦营生,没有前恭后倨的声色犬马,也没有惨案震慑的人心惶惶,只有一些小店中传出的喧嚣在寂静中深入骨髓,却反过来衬托出镇子的宁静安详。
在亚门内尔因为翠绿的求救信号奔走而去以后,潮湿的气氛才真真正正的化为雨,下了起来。
在这和美的季节,酒馆因为比格诺斯出事而关闭。只有巡逻总队的大屋一直保持着灯火通明。
倒不是他们热衷于奉献,而是近来的事务实在是太多了,有些处理不过来。
举火巡夜的人气喘吁吁,他刚回来便要再次出门,可出了门却又发现自己要多穿一件薄衣,在这样的夜晚才不会着凉。
而带来这凉意的雨也下了起来。
从最开始的微微潮湿到小雨绵绵,再到中雨如帘、大雨飘飘,根本没用多少时间便形成了积水,漫入了巡逻总队的地下室,甚至就快漫上台阶了。
在巡逻总队的地界里,雨一直下个不停。
而在顶层的办公室内,气氛也不太融洽。
奥莱拉没心情去观察这突如其来的大雨。在看到亮黄色的信号后,他心情十分焦虑,因为那代表着最糟糕的情况——200只以上的影兽已经袭来了,虽然对于亚门内尔这个等级的祈灵师,这不算什么大威胁,但对于一般人来说无疑是一场致命的灾难。
他之前有向亚门内尔请示过“拉响警报,疏散全镇的民众”这样的计划,但亚门内尔不置可否,只留下一句“相机行事,如有需要,我会发信号”便匆匆离去。
这就让奥莱拉很难受了,这个年纪的他最讨厌自己做决定,“相机行事”到底是怎么办?
在出门前,亚门内尔更是提出了一个无理要求——加强守备,多派些巡夜人出去,确保宵禁。
可十一个巡逻队的人都被亚门内尔布置在总部内了,哪来的人再去巡夜?
而就在亚门内尔出门后不久,克洛宁和弗兰克就趟着水抬进来一个面目全非的人。
那没有鼻子与嘴唇的脸给奥莱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气管与食道完全暴露在外,令人不寒而栗,直到现在他心里还毛毛的。
奥莱拉想拉响警报,让所有人戒备。但没有接到亚门内尔的信号,他又不敢拉。
拉,还是不拉?
拉响警报等同于将全镇推入巨大的混乱,平民百姓若是知道200多头影兽来袭……届时若真是被亚门内尔笔记本中记载的那个人再趁虚而入……亚门内尔为了保护自己的秘密什么都干得出来,自己苟活至今完全依靠比格诺斯背锅。如果他被救走,谁知道一怒之下亚门内尔会干什么。
可不拉响警报……如果影兽冲了进来,面对没有一点防备的镇民……
而且事发突然,他甚至没有时间将自己的家人接到总队里。
他不敢想下去,一点儿也不敢。
雨打在他办公室巨大的窗户上,啪嗒啪嗒的敲在他的心房。他好像陷入了一个困难的哲学困境,满脑子都是浆糊。
就在他举棋不定,来回踱步的时候。
窗外一阵火光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急忙看过去,西部森林那边的哨塔熊熊的燃烧了起来,燃起了冲天的火苗。
随即,那被火焰包围的哨塔炸裂开来,几秒后,又传来一阵阵沉闷的炮声。
奥莱拉嘴角抽搐了一下,磨了两下牙,那吸入嘴里的冷气让他有些牙疼。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却说不出话来,只是眉头紧锁的盯着西部森林那边。心中五味繁杂,不知是焦虑还是害怕。
就在他心中纠结不堪时,一张铺天盖地的火网遮蔽了整个天空,其迸发的火光点亮了整个小镇,已经惊醒许多镇民时。
奥莱拉才明白原来他根本不用选。
在亚门内尔的计划里,他无足轻重,甚至可能死了更好。
“啐!!”他吐了一口唾沫,又使劲的跺了一下脚,仿佛要将这些天的压力全部发泄出来一样的咆哮,“他妈的!为什么就不能让我平平安安的退休啊!!”
今晚是亚门内尔在林望镇待着的最后一天。等亚门内尔走了,他一定要休一个长假。
他努力的告诉自己,自己已经尽力了。
“传讯员!传讯员!”他吼道,“拉响警报!全镇戒备!”
没有回音。
“传讯员!!”他破口大骂,“你他妈给我滚过来!!”
一片寂静。
“传讯员!!!!!!!!!”他的吼声就算是整栋楼的人应该都听得见,然而还是了无回音。
奥莱拉感觉事情有些不对,他屏息凝神,取下了挂在墙上的长剑和盾牌,蹑手蹑脚的走到了门边。
虽然十多年没有正儿八经的战斗了,但他大体上还记得应如何战斗,他握紧了剑柄,随时准备刺击。
轻轻地打开门,门外却是空空如也。
仔细望望,长长的走廊中只有几盏烛灯闪烁。
在这昏暗的夜晚,更显得气氛诡谲。
怎么刚刚还为了救治伤员忙上忙下的人,现在都不见了呢?
在一阵犹豫后,奥莱拉还是走出了房间,进入了走廊。他第一次发觉这走廊是这样的昏暗、压抑并感觉到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
背靠着墙,奥莱拉向前挪动着身体,直到走到走廊的拐弯处。他以一种努力喘气却不出声的方式使劲聆听着拐角后的动静。
可是,他听见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数秒后,他一个滑步飞快的转向了拐角后的走廊,手中的剑做好了斩击的姿势。
迟钝的身体让他失去了平衡,险些滑倒。
幸好,拐角后真的什么都没有。
突然,他背后一暗,奥莱拉挥剑就砍,剑刃碰撞墙壁发出了星星火光与刺耳的摩擦声。
他的背后只有墙壁。
原来,他刚才转身所带起的风带动了墙上的烛火,给了他一种背后有人的错觉。
奥莱拉松了口气,用手抹了一把头上的虚汗,身上的肌肉稍微放松,便进入了拐角后的走廊。
有惊无恐,二楼根本没有人。
肯定是雨声太大了,传讯员没有听到,要不,就是去上厕所了。
奥莱拉走到走廊中央的楼梯处,这里悬挂着一盏由二十多根蜡烛组成的巨大吊灯。只是不知是谁没有关好走廊的窗户,雨水打了进来,其上的灯具熄灭了一大半。
不。
不对。
这太不寻常了,楼里不可能有人看见这样的情况还不关窗。
奥莱拉踩着满是雨水的楼梯走下了楼。而就在他走到楼梯转角时,一个趴在楼梯上的人出现在了他的眼中,那人的身旁洒满了鲜血。
奥莱拉倒吸了一口凉气,轻声道:“喂,喂。”
而那巡逻队员只是趴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你还活着么?”
一阵阴风吹来,吊灯上本只有一半的蜡烛更加摇曳起来。
奥莱拉心头一阵悸动,但还是咬紧牙关,慢慢的走下台阶。
七级、六级、五级、四级、三级、二级、一级……
奥莱拉一级接一级的顺着楼梯靠近那趴在地上的巡逻队员。直到很近处才借助昏暗的灯光看到这巡逻队员的头上有一个极小的洞,鲜血正从这小洞中汩汩而出。
奥莱拉全身上下的的细胞都在尖叫着危险,本能让他想要夺路而逃。可常年的经验却又告诉他,在这种时候,不长脑子的瞎逃往往更加危险。
但现在他面临的最大的问题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面临的是怎样的危险。
是什么杀了这个巡逻队员?如果是影兽的话不可能这般毫无动静。
自集会后,亚门内尔就教了他不少影兽的事情与针对的方法。他明白,影兽的攻击并没有脱离野兽的本质——不过抓、挠、撞、撕、啃、咬。
可如今这个小孔并不属于任何一种。
人的颅骨坚硬非常,若是受到那些野蛮的攻击,必然大片碎裂,形成巨大的创口。而眼前的小孔不过拇指大小,却贯通前后,力道上绝不亚于影兽的猛然一击。可在技巧上,那般精巧准确,绝不是毫无智慧的影兽能做到的。
奥莱拉冷汗直流,却又不得不向一楼走去,留在这里只是坐以待毙。
他很讨厌这种感觉,好似冥冥中有什么在逼着他往下走。
刚刚踩到一楼的地板,便发出了“啪叽”一声。他吓了一跳,急忙抽腿向后猛腿,却被楼梯的台阶绊了一跤,屁股硬生生的磕在了楼梯台阶的棱上,疼得他不由得闭眼吸气。
可是这还不算完,倾斜的台阶并没能让他坐稳,他顺着台阶往下滑动最终一屁股坐在了一楼的地板上,一种冰冷的感觉透过裤子,让他的裤子紧紧地贴上了他的大腿。
他的下半身被水湿透了——此刻,他才发现,门外的积水已经漫入了大厅,延伸至楼梯处。
在楼梯对面的大门被风吹的一开一闭,吱吱呀呀的响着,也不知什么时候,门外的雨停了下来。
奥莱拉顾不得那么多,他手忙脚乱的从积水中爬起,好不狼狈的进入了大厅。映入眼帘的是——
一具又一具的尸体横七竖八。
血与水的混合物到处都是。
以及——
虽然被冰封,但仍旧破了一个大洞的地下室入口——按理说,比格诺斯被关押在里面,两位祈灵师在在那里面。可那里,现在静的出奇。
恐怕那两位祈灵已经惨遭不测。
这惨绝人寰的一幕一时间让奥莱拉两脚发软,大脑一白,但随着心头一颤,他很快反应过来。
跑!
奥莱拉确信,有不知名的猎手潜伏在这血红腥臭的积水中,隐藏在飘摇的灯光里。
此刻,他求生的欲望掩盖了他一切的恐惧,他拔腿而逃,口中不断大喊着:“有没有人啊!救救我!!”
平日里的怠惰习气与享乐态度此时全无踪影,他以一种难以置信的速度踏水而去,径直奔向敞开的大门口。
十五米……
扑通——他被某具尸体的腿绊倒,摔了一个狗啃泥,腥臭的血水灌满了他的鼻孔,口腔——顾不得这些了。
十米……
刚刚摔倒时的脏水从脸上流进眼里,前方的路渐渐看不清晰,奔跑中所溅起的水花让他浑身湿透,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大腿都没入水中——快点,再快点。
五米……
在巡逻队的大门前,奥莱拉咚的一下坐在了水中,他全身上下被高压水柱打满了小孔,鲜血从那小孔中喷薄而出,形成了一座人体喷泉。
三米……
因为惯性,奥莱拉扑倒在大门前,口中发出啊啊的挣扎声。虽然血流如注,全身的骨头更是不知断了多少,他还是挣扎着伸手向前爬去。
他觉得爬出去一定能活,他的孙女还等着他去救呢。
流动的积水冲刷着奥莱拉的双腿,浸泡了他的躯体,淹没了他的头颅。
在那颗仰望着大门的头颅被完全淹没时,奥莱拉永远的退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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